第170
雪面很近,康香露应当是跪在地上的,面前正对着一双褐色罗汉鞋,那人的僧袍被风刮得往后扬起,勒出骨瘦如柴的双腿轮廓。
“不愿跟我,是想回康家?”一个冷淡得略显刻薄的声音问。
康香露在磕头。
那人又说:“我知康家待你如草芥,你心中有恨对不对?你所经历的,我都知道,我曾也吃过一样的苦头,你跟我,我亏待不了你。”
康香露猛地抬头,却只看见一个毫无血色的下巴,再往上是一张干燥皲裂的唇,此人好似身患重病。
“走吧,既然已经离开康家,就莫要回去。”那人转身,“切记,往后若见我失神失魂,莫看、莫问。”
……
引玉回过神,蜷起手指一个退步,恰好撞上莲升。
莲升扶她,问:“看到了?”
引玉惊疑不定,捻着手指头说:“康香露的确跟着走了,可惜看不见那人面容,光看那瘦条条的身架,还有干裂渗血的嘴唇,要么重病,要么伤势颇重。”
她本想复述那人的话,可思绪一涌,便记乱了,索性说:“听她说,她和康香露有一样的过往,不用猜,就是无嫌。”
莲升若有所思。
引玉又说:“失神失魂,是何症状?”
“无嫌?”莲升眸色一暗,“无嫌身上有役钉,役期一到,既成役傀,便会失神失魂。”
她顿住,继续说:“如此看来,无嫌的苦痛,也许是从别人那承来的,非她亲身所受。”
引玉不由得捂住自己的手腕,她可不想变成役傀,意味深长说:“这么说,早在二十三年前,无嫌就成了役傀。她背后那人了不得,才是真想要我性命的。”
莲升不语,倏然看向脚边。
引玉垂下目光,“地下怎么了。”
“有生气。”莲升说。
这时康家人走楼空,什么孤魂野鬼都往这涌,使得那缕单薄的活人生气越发醒目。
康家祠堂摆满了新鲜供品,什么鸡鸭鹅猪,别家求都求不来的,他们却干放在这。灵案上三足小鼎不知是被谁掀翻的,香灰洒了遍地。
引玉低头找寻,见香灰边缘有一残缺鞋印,显然有人曾在祠堂中徘徊。她循着鞋印扭头,却只见到一堵墙。
就算是修仙之人,也未必能带着躯壳穿墙,这属实离奇了些。
“你看。”引玉捂着手炉,腾出一隻手指向地上足印,极慢地跟着走了过去。
这里的确有残余的生气,不知是不是谢聆的,照理说,这里不该还有其他人。
莲升跟着走,在引玉还盯着墙的时候,她蓦地转身,说:“有禅灯。”
“什么?”引玉随之扭头,诧异地盯了过去,佛寺之物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
莲升又走回灵案前,弯腰摸索了一阵,蓦地叩开了一处暗柜。
暗柜打开,木头响得刺耳。
引玉弯腰去看,只见灵案下竟藏着一隻佛龛,佛龛左右果真供有禅灯。
“长明火。”莲升拨动火苗,皱眉说:“此火难得,是至高礼数,隻供给崇敬之人。”
要是引玉没有记错,这晦雪天里的寺庙和道观,可都是康家率先砸毁的,他们不敬神佛,也见不得旁人去祭拜,这样的康家,怎会在祠堂中藏着佛龛?
“宝莲座,参禅指。”莲升半蹲在那座低矮的佛龛前,冷漠又冒昧地伸手摩挲,指腹从那金身坐佛下刻着的字痕上抹去,神色古怪地说:“小悟墟的铭文。”
引玉怔住,抱着手炉蹲下。
龛中佛像何等熟悉,竟也是披发头陀,好像不拘一格,只可惜这尊像的面容还是太抽象了些,看不出是不是无嫌。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引玉看见了那串扭曲的字,这些字曾困扰她许久。
莲升开口:“涅槃。”
涅槃,超脱生死,泯灭而常在,这似乎是僧人们的追求之一,是一种境界。
引玉心中忽萌生出一个念头,她眯起眼说:“是其他的神佛不被欢迎,才一一打砸,只有这尊能受供奉?”
只见莲升握住那两掌大的佛像,摸索片刻后,猛地将其一旋。
佛像动了,莲花宝座却稳立不变,独独坐在莲上的佛像背过了身。佛像身后不是披散的头髮,而是一张脸!
“双面佛?”引玉诧异,“是小悟墟的佛陀么,是谁?”
佛像背后那张脸带着古怪的笑,似乎和疯魔没有两样,叫人看得胆寒心惊,这能是寻常人会贡在家中之物?
“见所未见。”莲升也略显愕然。
想到厉坛下的石像,那像只有几分像无嫌,底下似乎还有一层,不知是不是也藏了另一张脸。
引玉越发觉得,无嫌只是个幌子。
随着佛像转身,足印消失的那块地砖倏然下沉,竟露出一处地道。地道下有火光闪烁不定,定是有人进去了。
引玉站起身,站在地道边沿往里打量,看不见阶梯,往下似乎没多深,要跃下去不是难事。
莲升走了过去,身后佛龛里那尊像缓缓转动,竟在回正。她扭头投去一眼,不以为意道:“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