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天音阁】本座孤寒
随着这一声喝,那把金光暴烈的杀伐凶刃应召而出,煞气欺天!
众人纷纷色变,天音阁的高阶弟子也被慑得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仍硬着头皮喊道:“不许后退,不能错放!”
“此等祸患怎能留着!必须斩草除根!”
双方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空气绷到了极致——
“动手!”
声如水滴,落入油锅,刹那喧嚣一片!只见法咒和利刃从四方向刑场中央劈斩,而楚晚宁手擎怀沙,金光破云铮铮格挡。他以一人之力,面对着潮水一般从涌袭而来的修士,凤目裏剑气与血花交相辉映,镇得他一张脸犹如修罗。
他护着墨燃,以一柄剑,以血肉躯,以一条命,和从此之后所有的清白。
没有人听他解释,没有人愿意放两个绝境中的困兽一条归路。没有希望,没有救赎,没有信任,没有光芒。
他们最后所有的东西,只剩下彼此。
“墨燃,再忍忍,我带你走。”
忽然一道厉咒猛地击中了楚晚宁的胳膊,刹那间鲜血狂涌,伤口深可见骨。但楚晚宁只是咬了咬下唇,便猛地一剑挥出——
“快闪开!”法场上的修士惊呼道,“闪开!!”
怀沙有惊天之势,这一剑下去轰然巨响,沙石漫天,剑气交错纵横,在地上劈出数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木烟离嗓音尖利:“楚晚宁!你眼裏还有没有天道!”
“……”
见他不理,木烟离愈发震怒,厉喝:“你难道想公然与神嗣作对,违逆天意?!”
看席上也有人喊道:“北斗仙尊,你收手吧。你要做修真界的重犯吗?”
怀沙的爆裂煞气下,周遭竟无人可立刻近前半步。
楚晚宁终于侧过半张脸来,看了天音阁的修士们一眼,然后说:“……我已经是了。”
说罢,他咬牙负起奄奄一息的墨燃,把血肉模糊的男人架在自己肩头,哑声道:“别怕,都结束了。我们走,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可是他望向前方,在他面前的此刻已是一条尸骨纵横的血路。他杀了天音阁的修士,那些残肢断躯后面还有更多红了眼的死士蔓延上来。
家在哪里呢?
他们无处可去了,只有地狱能投。
他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才终于得以脱身。带着墨燃御剑腾出九霄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他从来没有夺去过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他身上此刻染着墨燃的血,自己的血,更多的是天音阁死士的血。
脏了。
脏到了骨子裏,再也洗不掉。
云气在眼前聚散,天地间茫然一片。
该去哪里?
蛟山是断不可能的,龙血山也不再安全……死生之巅……他怎有颜面再拖累死生之巅。
“师尊……”
听到耳畔这一声喑哑呻吟,楚晚宁蓦地回头,对上的是墨燃白如金纸的脸:“你……把我送回去吧。”
“说什么胡话!”
墨燃却只是摇了摇头:“你已经来找我了,你没有不要我。”他十分勉强,也十分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儘管他的眼神光都已有些涣散了,“这就够了……我是有家的……够了……”
“送我回去吧,送我回去……你还有退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睫毛也渐渐地垂了下来,可是他仍攥着楚晚宁的衣袖,不住地呢喃着重复,“你还有退路的……”
“没有。”楚晚宁心如刀割,他反扣住了墨燃冰冷的手掌,将他整个拥入怀中,“我没有退路,我哪里都不会去。”
“……”
“我陪着你。”
若是从前,墨燃能听到楚晚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一定会狂喜,会开怀,可是此刻他听到这句话,他竟是茫然而不知所措的。他抬了抬手,可他尽了所有的力气,也只是抬了抬手而已。
大滩大滩的血迹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衫,墨燃最终失去了意识,倒在了楚晚宁怀裏。
楚晚宁抱着怀裏越来越虚弱的躯体,再也不能忍耐,他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有没有甩离身后的追兵,不知那些人多久后会赶至,他带着墨燃降落在附近的一个山坡上,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拨了几次才胡乱拨开了墨燃的衣襟。
——心臟处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脑内嗡地一声炸开,他甚至不敢再去看一眼墨燃此刻的脸庞。
他忽然想到,前世,墨燃守了自己的尸骨两年。
那两年裏的日日夜夜,他会是什么心情?
“你别走,墨燃……”双手交迭覆在他伤口前,将源源不断的灵流输送给他,浑身浴血的楚晚宁守着同样浑身浴血的墨燃,像被猎人活剥了皮肉但还未死透的野兽。
在末日的余晖裏,血融了血,肉缠上肉。
“你不能走,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啊……”
墨燃墨燃,墨是黑暗,燃是光明。他一生寻求光明,却终难逃夜色深浓。楚晚宁终于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墨燃的脸,只一眼,就近乎崩溃。
那张脸已经一点活人的影子都不再有,白得可怕,儘是鲜血,眉骨处甚至还有斑驳旧疤——那是曾经被人砸过石块的痕迹。
他再也忍不住,伏在墨燃身前失声痛哭,锥心地疼。
这就是那个曾经在通天塔下,灿烂而蓬勃地缠着他,跟他说“仙君仙君,你理理我”的那个少年吗?
为什么……都是血……为什么……再也没有生气,眉眼处不剩半点笑痕。
都认不出来了……认不出来了。
所以墨微雨究竟做错了什么?他的一生,竟要遭受这样的苦难与折磨。
可能是因他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所以连命运也欺辱他。他在生活的夹缝中,那样努力折迭出的笑容,最终仍被世人看作是一张面目可憎的脸。
谁知阶前朽泥尘,也曾芳菲四月中。
“……楚晚宁。”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咫尺远的地方冷冷响起。
“你为了救他,竟不惜损去自己的好声名么?”
楚晚宁一僵,蓦地抬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阳光,朝他缓步踱来。
踏仙帝君站在林木之间,眯着眼睛,正盯着他们细看。
“我原以为这世上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你的一身清白。”他慢条斯理地说,“想不到,你最后会为他脏了自己。”
他步步走近,玄色绣暗龙纹在阳光下潋着幽光,刺着黑金虬波的赤舃最终停在了他们面前。
几乎是本能地,楚晚宁蓦地起身,掌中金光骤起,天问随召而出——他立在墨燃的前世与今生之间。
踏仙君眼瞳转动,视线先是在金光鼎沸的柳藤上逡巡,而后不动声色地重新落回了楚晚宁身上。
这个男人此刻就像是从鲜血裏捞出来的,浑身上下没有半块衣料是干净的,一双凤目眼尾湿润,正复杂地迎向自己的目光。
踏仙君嗤地笑了:“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
见楚晚宁不答,踏仙君就又森冷道:“让开。”
楚晚宁没有动,他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可他依然清楚眼前这个“墨燃”不过是一柄利器,一具空有血肉的躯壳。
这具躯壳嘴角的冷笑愈发残酷:“怎么,你以为你这样杵着,本座就会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