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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天意从来高难问3

 

一定会输。而韩骐、岳展的事迹为人所津津乐道,在于他们用兵之奥妙,有极高的可看性和故事性。

岳展指挥的战争俨然是一种艺术,不同韩骐以粗犷不羁闻名,岳展气度雍容,于兵事上算无遗策,又爱惜民力、约束军队,无怪乎他不曾做过元帅——事实上,他的官爵是四人中最低的——民间也乐意称之为“岳帅”。

赵熹就这样听一个小孩子评价他的爱将。

“三十年前,有一条赤须恶龙挣脱了魔界的绳索,想来到人间祸害百姓,被金翅大鹏鸟发现,他追赶这只恶龙,那恶龙慌不择路,跑到了会宁府,成了金国的四太子完颜宗弼,长大以后无恶不作,害得道君皇帝和渊圣皇帝流落蒙尘。还好官家是天上的青华大帝君投胎转世,有天神保佑,逃出生天。”

赵熹很稀奇地看了他一眼,这时候他们走到了广场的末尾,走下石阶,迤逦往朱阑中去,曲曲折折的不知终点,五月的花朵开的灿烂,小荷也露出了一点尖角,盈盈如裙。

伯琮只顾着说话,他讲的很兴奋,开心地拉着赵熹的手摇晃,赵熹是他的第一个听众,看起来神情很耐心——有没有可能他以后可以去做一个说书先生呢?

“金翅大鹏鸟为了保护官家,就打算在下界找个地方投胎,正好河北相州的汤阴县有个叫岳和的人,他为人很善良,积了很多德,刚好妻子姚夫人也在怀孕,金翅大鹏鸟就站到了他家的屋檐上鸣叫,姚夫人一走出来,大鹏鸟就问:‘夫人呀夫人,我可以做你腹中的男孩子吗?’姚夫人同意了,于是大鹏鸟就展开翅膀,投到了她的怀中,刚好岳和大善人走了出来,看见大鹏鸟展翅飞翔的影子,于是岳承宣就叫岳展啦!”

赵熹拖长了语调:“呀,原来是这样。”

伯琮更兴奋了,他的头上沁出一点细细的汗,赵熹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帕子来,在他额头摁了摁:“然后呢?”

他还会问然后!

“然后,然后岳承宣就长大了!他因为是大鹏鸟转世,所以生的力气很大,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可以开三百斤的弓,用腰部开一千斤的弩,他发誓要报效国家,所以向一个叫周同的人学箭……”

伯琮一路讲,他们一路走,赵熹偶尔还会问一问:“然后呢?”身份立刻颠倒过来,伯琮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他箭术学成以后,周同老师傅就把自己最珍爱的两把弓送给他,所以,岳承宣左右手都可以开弓,百发百中,他还把这种技术教给士兵,所以他的士兵都会左右射,每一次敌人敢来进攻,都会被他们击溃。”

“左右射?”

“左右射呀!”伯琮点头,他给赵熹比了个弯弓射箭的姿势,那种拘谨和小心不翼而飞,“就是左手可以这样,右手也可以这样!”

赵熹问他:“射箭的时候腿怎么站?”

伯琮愣住了,因为说书人的腿藏在台子后面,他不知道,赵熹教了他:“这样,左腿往前,腰沉下去——”

他们走到了另一片院子里,远远的,一个穿紫袍的大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官家怎么在外头比划起来了?”他生得一张圆脸,眼睛大、嘴唇厚,两颊有肉,是最老实的长相:“看哥都热出汗来了。”

赵熹道:“给他擦过了。”又对伯琮说:“这是张去为,叫大官罢。”

伯琮仰着头:“张大官好。”

张去为笑眯眯的,弯腰:“哥好。哥真是龙子凤孙,一派天然大贵之相。”又请示赵熹开饭的事。

赵熹恹恹道:“天热。”看起来不大想吃,可一低头看见伯琮汗津津的:“到外头买点浆子来,凉快些的。”

他和伯琮一前一后进到殿中,张去为向后吩咐完也跟上来,正听伯琮接着讲。

“那时候相州有两个强盗,一个叫陶俊,一个叫贾进,在相州杀了很多人,干了很多坏事,岳承宣就向刘革要了一百名精兵,自告奋勇去消灭他们。刘革答应给了他两百个人。他先找三十个人假装成商人被敌人俘虏,作为内应。到了晚上,他又派一百个人埋伏在山下,自己就带了几十个人逼近敌人老巢。陶俊一看他们人少,哈哈大笑,盘腿坐在马上指挥军队,岳承宣先假装打不过他们,跑了。陶俊一看更得意了,连忙乘胜追逐,想要抢他们的马。没想到敌人一追到山脚下,就中了岳承宣的埋伏,可他们想要逃的时候,就、就——”

伯琮拉拉赵熹的袖子:“官家,怎么样了呢?”

赵熹很好奇地问:“就怎么样了?”

伯琮很期待:“官家,官家猜呀!”

赵熹凝神思考了一下,仿佛很犹豫似的:“我想,那三十个假装被俘虏的商人还没有出场,会不会和他们有关系?”

伯琮觉得赵熹孺子可教:“是呀!是呀!岳承宣早就算过了,敌人向后逃的时候,却发现那三十个被俘虏的‘商人’挣脱了束缚,从乱军中抓住了陶俊和贾进两个人,这一下,他们前进不得,也后退不了,只能原地投降了!”

然后他忽然叹气,眉心拱起来,很忧愁:“他打赢了仗,可是,岳和大善人就在这个时候去世了,岳承宣就只能回家奔丧,这就是他第一次从军。”

赵熹带着他坐在一把高高的椅子上,伯琮的腿踩不到地面,宫娥正往前传菜:“岳展的事,你也是从书上看的么?”

伯琮没好意思撒谎,低着头嗫嚅:“听的。”

赵熹又问:“他第二次从军是什么时候?”

伯琮说:“第二次从军是在平定军,保护了魏王的旧宅子,一箭射死了强盗张超。但是、但是……”

赵熹淡淡道:“但是他又被罢免了。第三次从军是什么时候?”

伯琮立刻回答:“第三次在河北招讨使张所门下,后来将领王彦想要杀他,他就离开了,召集了一帮义士,打金兵,想去见东京留守宗爷爷,可他去世了,他就在杜充手底下,后来杜充逃跑,投降了金人,他就带领不愿意投降的军队截杀完颜宗弼。他们在建康的牛首山打了一仗,完颜宗弼,他、他——”

赵熹问:“他怎么样?”

伯琮很完整地复述词汇:“‘仅以身免!’”

赵熹矜矜地笑了,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愉悦,所有的五官被调动起来,眉毛像墨笔点到水中,哗啦就晕开了:“仅以身免。”他反复咀嚼这个词,接过宫娥手里的碗递给伯琮:“说渴了没有?”

伯琮咕咚咕咚喝完了一碗羊奶,放下碗的时候,却发现赵熹正在看他。

空碗被他捧在手心,赵熹问:“这些事情,听过就记下来了?”

伯琮歪了歪头:“听过,就会记下来呀!”

张去为摆了碗筷在他们跟前,惊奇道:“官家,臣方才听哥说话的条理,全然不似个孩子,陶俊、张进,不过小贼首而已,竟然能一一记得名姓;说承宣使转战各地时的境况,连地名都记得分毫不差,真是龙子凤孙、天赋异禀呀!”

伯琮生下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夸奖过这么多次,官家夸他,杨佑夸他,张去为也夸他,好像伯琮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小孩那样。

他被夸的飘飘欲仙,尤其是在赵熹点头认可以后,他感到很兴奋,一下子跳下了椅子,站到地面上。

那把椅子现在是按照小孩身材做的,伯琮坐在上面的时候,都有围挡,虽然高,但椅子上自有一二节可以给人踩踏阶梯,伯琮却不踩,径自跳了下来,把大家伙都吓了一跳,连赵熹都要倾身过来扶他。

他稳稳地站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我——”

赵熹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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