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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废池乔木倦言兵1

 

可赵瑗却不知怎么,一直低头看路,好像地上有金子似的。

难道被皇帝骂了?

赵熹笑意不减:“好端端的,赐人给他做什么?”

张见道见赵熹没懂,心想皇帝傻了不成,这一二女子俱是青春年华,赵瑗也是血气方刚,赐人还能干什么?可这话放到明面上也不对,毕竟赵瑗还没娶妻,只能隐晦道:“大王大了呀!”

赵熹惊讶道:“他还是小孩儿呢!”

十八岁了,还小啊?张见道一阵无语,可一看赵瑗低头如啄米小鸡,又觉得赵熹的话不错。

赵熹又问道:“璘哥有没有?”

张见道一听这问题,顿时一愣,心想这次还真没一碗水端平:“恩平郡王还小……”

在赵熹这里,似乎人满了十八岁就会自动减十五岁,十八岁的赵瑗是小孩,十六岁的赵璘却是大人:“他不小了,兄弟间事要均平,并赐十位与他——羊哥。”

赵瑗躬身:“臣在。”

赵熹笑一笑:“谢恩。”

赵瑗垂下眼神,作揖道:“臣谢大娘娘。但是臣——”

赵熹扶了一把他的手臂,打断他的话:“刚巧秦坦说你府中没有人气,现在一定活泼许多。”

张见道心想这大王真是傻子,太后正不喜欢他,好容易给点颜色,他竟然还有拒绝的口气,还好赵熹帮忙应承了下来,连忙道:“是呢、是呢,大娘娘听说大王伤了手臂之后,虽赐了药,却一直挂心,总觉得大王身边没有贴心之人,恰今日大王进宫,刚好可以领回去。”

赵熹道:“你先带她们到羊哥家里去吧,我们父子还有话要说。”

那让她们等等也行啊,干嘛非得分开两趟?张见道有些不解,可看到旁边的养子挤眉弄眼,立刻道:“是,臣先告退。”

赵熹含笑应了,宫娥鬓上的金属竹节钗在太阳光底下流出一道绚丽的彩光,香风扑来,赵熹说:“不是胳膊疼吗,去福宁殿我看看。”

福宁殿还是老样子,赵瑗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闭着眼睛都知道春夏之交的时候,福宁殿里该换什么样的窗纱:透着新绿的白,朦胧、葱郁,万物复生。

大半个月前他就在这里和自己的养父——回到自己的王府,去飞来峰,挨了一刀。可挨刀以后,赵熹并没有过多慰问,只是命人把他送到王府去,再然后就是今天,受惊过度的皇帝终于出面会见臣子,赵瑗也终于可以见到他。

赵熹让他坐在椅子上,站着,俯身查看他的伤口,腰带被解开,紫袍被褪下,轻薄春衫下有明显隆起,那是一层层的纱布。半个月过去,赵瑗又年轻,伤口飞速愈合,纱布上明显没有血迹。

赵熹却很认真地把纱布一圈圈拆开,露出里面的伤口。

呼吸轻轻喷上去,他说:“你伤得很重,伤口都裂了,仗着自己年轻肆意妄为,实在太不当心。”

赵瑗上身赤裸,看向自己已经在结痂的伤口:“臣无状,请爹爹责罚。”

赵熹摇摇头,很难过:“朕三番五次命人到你府中晓谕,要你保重身体,不可妄动,可你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难道非要朕亲自看着你,才肯安分吗?——这几天,你不许出宫,就待在福宁殿里。”

赵瑗忽然有一点想笑,那是一种飘飘然,那十个人去了王府,他知道韦后在想什么,赵熹也知道,赵熹接受,然后把他关在了福宁殿。

可心里又很酸胀,他看到赵熹如没事人那样,纸条、纹身、禁军,轻飘飘地盖过去,赵瑗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用知道。他只要被赵熹赶回王府,然后等待。

“爹爹为什么不来看臣呢?”

“什么?”

那是他罕见地,在赵熹身上看到愣住的表情,好像赵瑗忽然长出三个胳膊八条腿那样:“臣受了伤,爹爹只命人到臣府中慰问,为什么不来看臣?”

要不要听听他在提什么要求?要求皇帝、父亲,亲临臣子、儿子的府邸,查看他的病情,赵熹不来,他觉得赵熹做错了。

可赵熹没觉得很过分,反而有些抱歉。他轻轻抚摸赵瑗的伤口,他的指腹有一点茧,是常年写字留下来的,并不如春葱那样细腻平滑:“疼么?”

赵瑗不说话。

赵熹说:“我如果来,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精忠报国的纹身,还是杀子者无子的诅咒?桩桩件件,显然都不是赵熹乐意被提及的。

赵瑗问他:“究竟是谁想要行刺爹爹?”

赵熹道:“他的纹身还不够清楚吗?说不定这人就是岳展以前的部曲,对我怀恨在心。”

可是,这个纹身,是你划开的。原本那个人已经死了,要被拖出去。赵瑗发现了诅咒以后,赵熹就划开了死人的衣服,露出铁证一样的纹身。

也许是赵瑗脸上露出了不信任,赵熹说:“正因为知道你要问这个,又知道你要求情,我才不来。还有别的话么?”

“……有。”赵瑗说,“臣在想,臣被丢掉了。”

午后燥热的阳光,颗粒粗糙可见,一点点打在他赤裸的肌肤上,那是很一具青春正茂、富有力量的躯体,赵熹带着一点茧子的手,抚摸过他的脖颈、乳首、胸膛乃至于肚脐,赵瑗缩了缩,呼吸微滞。

你要一个孩子,所以让我和你上床,精液已经进了你的肚子,你不再需要我了。所以——

你看也不来看我。

赵熹把他拉了起来,简单给他拢了拢衣服,一圈圈的纱布被扔到地上,像盘踞的蛇。

他带着他走出侧阁,来到寝阁。

十三年前,赵瑗被一步步牵到这里来,一切都是那么高大、庄严,他在这里一点点长大、长高,然后离开福宁殿,又离开皇宫。

福宁殿有关于他的痕迹越来越少。他上次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门被打开。

焕然一新的福宁殿,屏风后露出稳固的黑漆床脚,屏风前,赵熹的桌椅,左手下边是赵瑗的。赵瑗放学回来,乖乖坐在椅子前临一张字帖,临完,赵熹就回来了,漂亮的字画红圈,不漂亮的字,赵熹手把手教他再练一遍。

还有——赵熹的镜子旁边。

“你小时候非闹着要骑马。”赵熹说,“天太热,我不让你出去,怕你中暑,就让人做了一匹木的给你,叫你骑着练习。”

你小时候的木马我也没有扔掉,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松垮垮的紫袍披在他身上,赵瑗凝视着他小时候骑过的木马驹,那时候骑上马,腿还够不到地面。可现在呢?原来这马才到他的小腿。

在他的身后,镜子里晕出赵熹的面容,朦朦胧胧如一层铜黄的雪,嘴唇是红的。

比指腹柔软,因为同样印在了赵瑗的身体上,有一点凉,又落下一点淡淡的红痕。

他涂了口脂。

在镜子前,看着父亲亲吻自己脖子的赵瑗,这样想。

他好像一条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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