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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节

 

听到濯缨的名字,小柳儿涣散的目光有一瞬的停滞,她抿了抿唇。

“不许……带走濯缨公主。”

说话了?

谢策玄有些意外。

之前在营帐碰面的时候,这少女完全就跟个没感情没知觉的木头一样,这一次竟然有反应了?

避开她直刺面门的一剑,谢策玄一脚踹在她肩上,与她拉开距离。

说的是不伤她一根头发丝。

但没说不能踹。

谢策玄看着踉跄几下的少女,扯了扯嘴角:

“凭什么不能带走?她是你们少君养的童养媳吗?她爱去哪儿去哪儿,管你什么事?”

站稳了的小柳儿并不知痛,替自己将脱臼的肩膀重新正位之后,左手又多出一只短剑。

双手剑,这才是她的法器。

她身似柳叶,轻而利落地掠过谢策玄的视野,双手剑与谢策玄的长剑相碰时,有火星映在两人眼底。

“小柳儿……要和濯缨公主,和少君,永远在一起……你,不能……”

谢策玄眸光微沉,这次再反击时,比方才要更凌厉几分:

“我不能?我是不能,你就能了?你想与她在一起,你有问过赤水濯缨的意思吗?她想跟你那什么少君在一起吗?”

被牵机蛊操纵的神智并不能正常思考,她仅凭着一丝执念行动。

心底又传来少君的声音,小柳儿僵硬地点点头,机械地重复:

“她想到……他们本就该……永远在一起……”

“说的什么狗屁话!”

谢策玄怒火中烧,将手中剑压得越来越低,低得几乎要触及小柳儿的眼眸。

“什么在一起,你们只不过是她的累赘而已!将她绑在身边,满足的只有你们自己!你们从来没有想过她想要什么,你见过她爬着去追炎君,只因为炎君说能治好她的模样吗?你见过她为了解蛊祛毒而忍下常人不能忍耐之苦的模样吗?”

脱口而出这番话的时候,谢策玄才发现,原来有关于她的一点一滴,自己竟都记得那么清晰。

他记得玄武道初见时她被冷落在一角的场景。

记得她初到上清天宫时的隐忍与倔强,记得她第一次拥有仙力时,她站在扶桑学宫的金顶之上,映着日照金山落泪时的侧脸。

他那时想:

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象中的赤水濯缨,那个让他吃瘪,让他摔了个大跟头丢了脸的赤水濯缨,不该落魄,不该颓唐。

她应该就如那一日的日照金山,站在云海翻涌中,似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

“不管是你,还是那个狗屁少君——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人,阻了她的路。”

牵机蛊,子母相连。

另一头的沉邺听着谢策玄的话,先是怔了怔,随即心中嫉恨愈发翻涌不息。

呵,只不过是一些无用的漂亮话而已。

爱若不占有,又何谈爱。

沉邺再度催动牵机蛊,这一次,小柳儿的杀招愈发不计代价,之前还会躲避谢策玄的攻击,然而这一次,她几乎是迎着谢策玄的剑锋而来。

在最后将要被刺穿头颅的一刻,小柳儿抓住谢策玄不得不收招的一瞬,如迅雷般挥剑逼近。

仓皇之间,谢策玄只能急避她右手剑锋,但左手的短剑却不可避免地在胸前划得皮开肉绽,温热的鲜血溅了小柳儿一脸。

“啧。”

谢策玄垂眸扫了一眼,眉头紧蹙,腮侧动了动,似是忍痛的模样,很轻地说了一句:

“都说了……你家濯缨公主……会心疼的……”

“谢策玄!”

远处传来了濯缨的一声大喝。

小柳儿的长睫颤了颤。

在这火光电石的一刹那,他看见有一滴眼泪从她眼中落下。

谢策玄意外地微微睁大眼。

随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短暂一瞬双目清明的小柳儿右手逆转剑柄,手起剑落——

竟生生斩落了自己的左手!

在上方看着这一幕的濯缨蓦然大脑一空。

她看着斩落左手的小柳儿血如泉涌,她捂着断手轰然跪地,在这短暂清醒的间隙遥遥朝濯缨望来一眼——

对不起。

濯缨如遭雷击,心中恨意在这一瞬间攀升到了极致!

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怎么会是她!

她看着小柳儿的手,那是一只握剑的手,能使出精妙无双的剑法。

她曾心中羡艳的看着少女舞剑的身姿,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她希望小柳儿能够翱翔于天,做一只能飞出荒海的鹰。

她怎么能斩断自己的手!

就连沉邺见此情形,眼中也有显而易见的惊愕。

小柳儿对濯缨而言重要,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左膀右臂的存在?

“沉——邺——”

濯缨咀嚼着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撕咬他的血肉。

“我从前以为你只是帝王多疑,却没想到,你竟然残忍到这种地步!小柳儿是我们一手栽培的下属,也曾无数次陪你出生入死!你怎能将她逼到自断一臂的地步!你是没有一丝真心的怪物吗!”

一声声的诘问如泣血般凄厉尖锐,沉邺神思恍惚,只怔怔看着濯缨的进攻愈发猛烈。

在她的眼底,他看不到半分昔日温情。

那样无解的恨意,深得如同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他喉结微动,欲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辩解。

他没有想过真要小柳儿的性命,也从不想与濯缨走到这样不死不休的地步,他只想,他只想——

最初的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眼前浮现出昆仑山的大雪,和荒海少君的加冕礼。

鹅毛大雪之中,至微圣人门下最聪明的女弟子,会偷偷在树后看他射箭。

不记得是第几次,他叫住了她,问她要不要来试试,两人至此有了交集。

加封少君的仪典上,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握住她的手道:

——“阿缨,今日你赠我少君玉令,来日等我当了君上,我便予你大司命之位,与我共治荒海。”

——“有朝一日,必不再叫旁人左右我们的生死命运。”

后来,他没有封她为大司命,也没能让她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甚至,在他有意无意地纵容之下,她被政敌所害,死在了随荒海军出征的战场上。

两世的记忆交叠在他的脑海中,沉邺被一种灭顶的窒息感吞噬。

他想回头,然而回头望去,他的身后只有冰冷的宝座,和一片混乱的荒海,正在拖拽着他不断下沉。

这就是他所求之物吗?

他这一路牺牲了那么多,抛弃了那么多,换来的,就是这样冰冷而无望的东西吗?

就在沉邺神思混沌之际,濯缨已做好终止这场对峙的准备。

落日弓的弓弦上浸透了少女的鲜血,她的指尖颤抖着,就在她燃尽她所有的仙力,全力射出最后一箭之时——

飞驰而出的箭矢撕碎空气,划破长空。

箭尾掠过之处,天地骤然失色。

被一片纯白吞噬的濯缨愕然回首,听见了一个声音道:

【小姑娘,你这个箭术,是真的烂啊。】

……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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