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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邻居

 

与脖颈试着体温,眉头简直快要拧成死结。从踏进牢房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那张一向冷静倨傲的面孔上,此刻正写满从未有过的忧虑和苦痛,仿佛她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刺在他心头。副驾驶上的敬副官回头看了看阮静秋,又看了看自己的长官,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比后座的两位当事人更早地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轻声提醒道:“司令,阮医生眼下这个状况,怕是不宜马上搭飞机去上海。即便就地休养了,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杜先生那边……”

他话音未落,轿车忽然急刹,使他一下撞在了前挡风玻璃上。廖耀湘也同样猝不及防,但他反应极快,几乎下意识地俯身,严严实实地将阮静秋护在了怀里。副官龇牙咧嘴地质问司机:“你怎么开车的!”

司机战战兢兢地答:“对不起长官!刚才有只野猫——”

“为躲野猫,人都要甩出去了!”

“好了,”廖耀湘活动了一下身体,意识到方才一时情急,他无可避免地牵扯到了后背的旧伤。但他并无追责的打算,只低声说:“你不要着急,尽量开得稳当一些。”

司机连忙应了是,匆匆发动车子。阮静秋原本都快要昏睡过去,这一番急刹又将她从睡梦里抽离出来,也让她陡然想起,被他救出到现在,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说明。她不是不知道他现如今早已高升做了兵团司令官,但朦胧昏沉之间,她仍是下意识地唤道:“军长……”

“你醒了?”廖耀湘闻声看向她。两人对望了片刻,她直到这时才终于看清楚他此刻的模样,金丝眼镜沾了泥水,眉头紧紧地锁着,眉心凝成深深的川字。隔着一双镜片,或许她所看到的他的眼神并不很真切,但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好像在那之前,还从没有哪个人用过这样的目光看她,从没有哪个人为她露出过这样难过、痛苦又复杂的神情。她愣怔了一瞬,而后想起什么,急忙说道:“杜先生……他们是要害杜先生!”

前座的副官和司机对望一眼,面露惊讶。廖耀湘却平静地应声:“我知道。”

阮静秋不解其中干系,只当他是在好言哄劝,急得伸手去抓他的衣襟:“你不知道!”

他一惊,连忙仰身躲开了,又叫一声:“小秋!”伸开手掌小心地裹住了她的手。

她一刻也不停,连珠炮似的又道:“他们罗织罪名,写好了虚假的口供笔录……万一我不知情时被迫按了手印,这供词传到南京,他就要有麻烦了!”

她正发着高烧,方才还气若游丝晕晕沉沉,可只要一提到杜聿明的事,她就忘记了自己、顾不得所有,只心心念念都是话里的他。廖耀湘看她泪眼朦胧的模样,心中又酸又涩,偏偏又说不出这酸涩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来由。他怀里的姑娘自然对他心中的翻涌无知无觉,哽咽着不住地说:“军长,你快向杜先生打个电话或去个电报,提醒他千万小心,我怕……我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廖耀湘无声地叹一口气,先是应道:“好,我立刻就去。”又俯下来,凑近她的耳朵说道:“杜先生一切都好,正是他要我来接你去上海。”

他有意避开了那只结着血痂的耳朵,使她能把这句话听得足够清楚明白。她瞪大了眼睛,很是不敢置信,显然没有马上意识到这话意味着他的到来其实是得了杜聿明的授意,但已觉一颗心放下了半颗,情绪也平静了许多,喃喃问道:“真的?”

廖耀湘点点头:“真的。你安心睡一觉,有我在,杜先生不会有事的。”

阮静秋长出了一口气,咕哝着“那就好、那就好”,彻底倒回他的臂弯里。她说完了这件要事,也彻底耗尽了身体的气力,只片刻工夫,她就闭着眼睛,沉沉睡着了。廖耀湘不敢触碰她红肿的那半边面颊,只用指尖小心拂去她脸上的泪痕,目光还是一错不错,望着她久久停留。

敬副官一面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一面从后视镜里观察他的神情,小声说道:“长官,近日沈阳司令部确实受了保密局严格盘问。陈总长到任后,手段就更厉害了。”

廖耀湘思忖片刻,应道:“叫飞机回吧,也暗中和杜先生那边打个招呼。我受人之托,总要见她平安脱险再说。”

副官应声道:“是。”

与此同时,滕骥望着窗外疾驰而去的汽车,将一支烟叼在嘴里,却几次也没有点着。他越发恼怒,将烟卷踩在脚下。

“晦气!”他骂道。

他身后的两名特务鼻青脸肿、面面相觑,方才被廖耀湘揍出来的血迹都还没顾上清理干净。其中一人开口劝道:“站长别和这群武夫一般见识。她没有画押,再随便找个人画押也行,误不了总长的事。”

滕骥怒道:“你懂个屁!人都这样了,你难道以为总长是傻子,看不出怎么来的口供、谁画的押?说了要做得隐秘些,偏叫廖耀湘抓个正着!他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他瞧见的状况,马上就会传到杜聿明的耳朵里!”

另一名特务嘟哝:“用刑之前您也允准了的。”

滕骥回头怒瞪二人,作势抬脚要踹,被两人及时躲开了。“滚滚滚!”他啐道,“看见你们就碍眼!”

特务们问:“站长,那那份口供……?”

滕骥喝道:“你们听不懂人话吗?烧了、毁了、作废了!这个梁子已经结了,日后若犯到他们手里,你我就一块等死罢!”

医院走廊内很安静,明亮的灯光映着窗外漆黑的天色。

廖耀湘背向着病房门,无声地伫立。门上的玻璃透出病房内的景象,阮静秋仍昏睡着,双手裹满绷带。一名女医生为她做完了检查,整理好被褥,从病房内出来。

廖耀湘听见屋门的响动,这才回身问道:“她怎么样了?”

医生翻看着病历,回答:“按您要求的,已经给阮小姐做了全面的检查。她腿上及身上的外伤已经清理包扎,后续定时换药即可;脸上的淤血几日后就可消退,但一侧鼓膜受重击而穿孔,听力恐怕很难恢复了。她的双手伤势最重,指节均有不同程度的骨裂,至少要休息一个月才能稍微活动。退烧药和抗生素都已经用上,只要情况不进一步发展,阮小姐应当没有性命之虞,请您放心。”

廖耀湘想,这些特务残忍异常,除去外伤,不知是否还用过其他的手段。他追问了一句:“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医生摇摇头说:“从x光片看来,阮小姐没有其他部位骨折,刚才触诊查体的情况也还好。长官要是不放心,不妨留她在医院多观察几天。”

廖耀湘叹了口气,他既庆幸自己赶在那两人施暴前救下了她,又恼恨自己怎么没有到得再早一点。抗战这些年里,她跟着新二十二师四处奔波,尚且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谁曾想这短短几日时间里就被折磨得快不似个人形。他默默把她的这些伤情记在了心头,心想这仇早晚要报。接着他又问:“你说双手的伤最重,会不会留下病根?”

医生答道:“恐怕是在所难免了。关节的伤病最难调养,即使日后能正常活动,遇上阴冷潮湿的天气还是会疼痛难忍。用中医的话说,这就是所谓的‘风湿’。日常生活大概是无碍的,但毕竟伤及筋骨,太精细的活计还是少做为好。”

廖耀湘透过窗户望向病房:“她也是个医生。要是这双手再也不能治病救人,那得多么遗憾。”语罢又转向医生:“还请你为她安排一位周到可靠的护士贴身照料,费用由我来出。”

医生回答:“长官放心。”

一名护士这时从屋内出来,手中捧了几件衣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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