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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解惑

 

休养生息恢复生产,然其才能有限,仁厚却多余,故在诸多事务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至如今,正是几代矛盾累积爆发之时,眼下的朝局么……用八个字形容再贴切不过,就是不知陛下可听得入耳了。”

女帝面色沉凝,却倔强地不肯逃避,“请吕师直刺寡人之过。”

吕雩眯眼而笑,“支支绌绌,捉襟见肘。”

成璧五指微拢。

“若半年以前陛下便来寻草民,那草民当向陛下阐述‘欲速则不达,故欲扬而先抑’的道理。不过事已至此,总不好自怨自艾。陛下比之我朝二位先帝,缺少的是时间,可充裕的也同样是时间。”

见成璧目露深思之色,她又道:“陛下无需心焦,凡事祸兮福之所倚。方才您以儿皇帝为耻,可历史上称儿皇帝的不止惠帝司长顺一家,大虞圣祖也曾为借兵而认咄毕可汗为父,卧薪尝胆十余年方打下基业,照样赢得万古传颂。是故大女子、大丈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也。

惠帝遗臭万年,固然有他自身庸弱,后来者又太过惊才绝艳的缘故,可史书总是由后来者书写的。权力角逐成王败寇,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为了反衬而刻意栽赃也属寻常。再来说陛下先前夸的那几位,晋懿帝、梁神宗皆是锐意改革之辈,然一个任用酷吏,一个重徭重刑,民间溢美与抨击之词并存,纵使庄文、宣平一流,亦有野史褒贬不一,唯一一个近似于神的,还是上古那位熹微女帝。因其年代过早,史料多散轶了,零星几句话里挑不出错,故而才被捧为上贤。做皇帝不是做学问,哪有什么国策是十全十美的?一心追求功业贤名,反倒落了下乘。陛下身负王气,受命于天,乃大胤正统王女龙孙,万不可因一时不顺或声讨而灰心。但行实事,声名自起。”

“说得好。”女帝终于抬眼,目如点漆,不动不移地凝视向她,“原是朕又着相了,多谢吕师开解,朕当以茶代酒,敬吕师一杯。”

二人倏忽相视而笑,举碗对饮间,成璧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道:“吕师是皇爷爷钦点的榜眼,不知对我朝科举有何见教?”

吕雩闻言双目一闪,隐隐的好似恍然开悟:“我朝科举三年一度,今秋乡试在即。您今日来寻,可是想要草民率先拟个章程出来,或是推举新人参考?”

成璧应了声是,“皇爷爷曾在手记中写道,兴复科考、增设武举乃是他生平第一得意之事,建国定邦都不及此。朕欲继承祖志,又觉旧制多有不足,故有意加以改进。”

小儿口气甚大,可志向高远,倒也值得勉励。

吕雩笑道:“原来陛下是想用科举做些文章。却不知头一个,拿谁开刀?”

“吕师以为呢?”

“草民以为的未必是陛下以为的,站位高低不同,想法也不同。”她倒是讨巧,将问题又抛回了女帝那头。

见成璧皱眉,才缓缓道:“不过若依草民看来,科举体制实行至今,最大的矛盾,便是‘矛盾’这二字本身。”

“此话何解?”成璧勾唇。

“想不以门第论人才,多招些寒门子弟平衡朝堂,偏偏数十年来名列前茅的还是世家门客、宦府后生;想让新贵与门阀分庭抗礼,结果人家反倒成了姻亲,旧的倒了还有新的顶上来,好好的科举,竟像是给门阀选女婿了。草民当年那一届的状元,就叫李阀‘榜下捉婿’捉了去,如今正在地方上做封疆大吏。从中央到乡镇,俱是几家大族一衣带水的亲戚,寒士只剩下这唯一的登天梯,更似千军万马过小桥。想出头难,出头以后仍保有清流操守,更难。人欲也是天道,绝非一朝一代、一法一制所能更改。”

“所以……竟没法子了?”

吕雩看了看她,忽定定道:“法子,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功不在一时,恐见效极慢,然,其利当在千秋。”

这利在千秋四字,有如重锤砸在心间。成璧喉头微紧,眸中涌上野望簇成的星火,沉声道:“朕不求功名,只许愿继利千秋。”

“好!”

吕雩慨然长笑,起身自书架上取了两卷图纸,恭然奉送至成璧眼前,“眼下科举与其设立的本意相悖,其中缘由有二:一是晋末一段隐史留的祸根,致使前梁三百余年无数民间书院废弛不用;二是书本、纸张昂贵,非士人不能负担。如此一来,教育的资源便只往中央、往士族头上倾斜,地方豪强尚可自设私塾,百姓人家却连读书的门路都没有。”

“启元二十八年秋,草民奉皇祖之命南下江淮,遍访民间大匠,整整两载奔波,终于求得半道造纸秘方,另半道却是匠人不传之秘。以此法造出的纸张雪白澄净,且造价极低。只可惜,此法动摇了世族与商贾的根基,不能久容于世,草民还未求得通融,那位大匠便已离奇殒命。昭明帝临终前夕,草民连夜赶赴京中秉明实情,帝虽未言其他,然怅惘之情溢于言表。”

面前的两卷图纸,一旧,一新,迭放得极工整。旧的那卷外皮上已有了岁月催蚀的斑驳印记,新的却像是近日方成。

握在手里,重逾千斤。

成璧心神震颤,稳住神色轻抚上图纸的外皮,珍而重之地缓缓展开。

“二十年了。”

吕雩轻轻一叹,那张不算好看且年华老去的脸上绽放出平静与欣慰,眸光温而明亮,“草民奉皇祖遗命,复立警世书院,广纳奇门偏才,终于与几位师生一齐根据前卷内容将造纸新法复原完整。警世书院,幸不辱命。”

图纸分上下两卷,合起来便是详实的一套流程,处处能见得增删补漏的痕迹。这像是两张草纸,却有着国书都无法比拟的价值。

成璧将图纸一掩,喜得直道:“大善,大善!吕师真乃我大胤女中奇杰!”

“不敢当。其实张硕和明林二人在这上头钻研得更多些,草民实在不配居功。”

“那也是吕师教导有方,贤师出高徒。昨日朕才下旨令他二人与另一位首席韦静书一同前往江淮查案,果然找对了人!”

吕雩莞尔,“那几个小家伙……我只盼他们往后别给陛下添乱就好。”

成璧亦笑,明明心中欢悦,可声音却不自禁地有些哽咽了。想是一路行来处处碰壁,今日竟陡然巧遇柳暗花明。

她掩饰性地微一偏头,随即回转过身来昂首笑道:“有此新法,朕当即刻令工部绘制图册通传天下,并下旨令各州、郡、县、乡增设民间书院,择其优者拨款扶持,以观后效!另有一样事:朕身为帝王,却尝尽女子位卑之苦。孤掌难鸣,唯恐登高跌重。今秋闱将至,朕有意延邀天下巾帼与须眉同台相竞,又知女子素来拘谨,若无人去做那引路的明灯,恐怕不敢抛头露面。还请吕师拨冗相助!”

“用取士的法子,兴许有些激进,可也不失为一束良机。”吕雩略略思索一阵,便道:“如此一来,陛下又给自己多树了一群敌手。不但门阀恼怒,男人看见自家婆姨生出反骨,只怕更要怨恨不迭了。不过好事总要有人去做,陛下既已开口,草民自当忝任。书院中的姑娘们也成才了,草民这便让她们分至各乡准备参考,顺便也挑一挑州府的好苗子。”

女帝亦点头,犹豫片刻,又补了一句:“不知吕师觉得……趁此机会,在各地兴修女学,何如?”

吕雩摇头,打断了她的踌躇满志:“步子迈得大了些,陛下那国库里还有钱么?”

“这……”

女帝赧然。

“其实陛下想得不错,女子是该入学读些正经书的。闺房里做得出什么学问?可草民却不建议建什么‘女学’。如果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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