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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据父亲所言,有些所谓的清流之臣还盼着江兄早些出事,以免迟则生变。”

梅长君面容一凛。

难道前世江继盛并未奔赴刑场便死于狱中,不是天命,而是人为?

江继盛说他想再见一见天光,想必不会自尽。

究竟是病重难愈,还是有人为了安心……梅长君闷闷地想着,决定让桑旭好好盯着江继盛的饮食,以免有人暗害。

路是江继盛选的,她救不了,也不必救,但想帮他实现最后一个愿望。

“兄长,行刑那天,我想去送送。”

……

七日后。

京都市朝处,人山人海。

梅长君在顾珩的护送下,早早来到了行刑台边。江若鸢和赵疏桐也默然地陪在一侧。

不只是他们,承天书院中多数子弟也都到了。他们从家中长辈处得知了部分情况,年幼性纯,都来相送。

朝臣却到得不多,站在靠里的位置,不知在谈论什么。

书院学子们在仆从的簇拥下同样站在内圈,外圈则都是一些没有官身的布衣百姓。梅长君环视一周,视线收回,在最靠近行刑台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素白身影。

是裴夕舟。

她已数月没有见过他了。

江家出事,沈党清流相争,虽然激烈,却在表层。裴王府所涉更深,其下暗潮不为人知。因此前世几乎无人知道,裴王爷是如何在一夕之间被废。

没有缘由,没有具体日期,没有丝毫记载。

但随着裴夕舟的缺课,梅长君已心有所觉。

应当是快了……

“肃静——”

官吏的喝声从不远处传来。

梅长君蓦地转身,往喧闹的方向望去。

虽是白日,太阳却隐没了踪迹,只余天际一道红光染透雪云,照不亮这晦暗人间。

在一片沉暗中,江继盛拖着链子一步步行来。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步伐移动,刑场四周,鸦雀无声。

官员逐渐落座。

在核对之后,江继盛被两名小吏压着登上刑台。

与七日前相比,他面色又白了几分,看上去已了无生气。

梅长君担忧地望向身旁的江若鸢,才发觉她已死死地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珠在颊上无声滑落。

江继盛跪定后,向人群中望来。

“江兄……”

裴夕舟立在台下,低低唤了一声。

“夕舟来了。”江继盛弯唇一笑,仿若平日所见一般打了声招呼。

他看着有些暗的天色,叹道:“可惜今日无雪。”

刑场本不许交谈,但此刻监刑的官员却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没有动作。

梅长君拉着江若鸢便往里走。

“若鸢别哭。”江继盛目光轻轻地落在江若鸢身上,柔声道,“为兄所愿皆偿,没有什么遗憾了。”

江若鸢摇摇头,又点点头,泪水仍是难止。

梅长君咂摸着“所愿皆偿”这四个字,心头微涩。

沈党将受重击,清流派逐渐立于朝堂……她望着晦暗的天际,想起他那日在牢中同自己所说的话。

他想再见见雪色天光。

大雪一连下了数日,今日为何不落雪?梅长君抬眸望着微亮的云层,眼眶竟有些酸了。

有了开端,其他相熟之人也一一前来送行。

江继盛静静听着,神色安然。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官吏们开始赶退众人。

在被强制拉离后,江若鸢终是忍不住,抱着梅长君哭出声来。

风渐渐起了。

江继盛垂眸理了理衣冠,再次看了台下亲友一眼,朗声道:

“我泱泱大乾,有广漠长川、瀚海巍澜,有春风万里、雪满群山。”

“如此锦绣山河,却触目皆是生民疾苦。沈钰一手遮天,江浙、青、洛及东南诸郡,已是天灾人祸惶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语声清正,台下听者无不肃然。

“继盛今日死谏,愿陛下垂听……”

江继盛跪在空寂的行刑台上,再陈其所疏。

一字一句,在冷风中逐渐激越。

江继盛说至末尾,抬眸望了望天。

细碎的飘雪随风落在他的肩上。

浓云已被风吹开,微明的天光映着雪色,将行刑台四周照得一片亮堂堂。

“午时已到——”

一道金令被监刑官扔至台上。

江继盛神色平静,捆着锁链的手相合,对着皇宫方向深深一揖,说出了他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我求霜华催晴色,残腊隔年尽为春。”

刀起,刀落。

“兄长——”

江若鸢浑身一颤,用哭哑的嗓子喊道。

这一声打破了刑场的寂静。

沉叹痛惜之声渐起。

乌压压的百姓中,有几名壮汉开始激愤地声讨起沈首辅之流,立即迎来了许多附和。

行刑台近处,人潮渐渐退开。

“长君,我想过去。”

梅长君看了看越来越喧闹的四周,闭了闭目,护着江若鸢往行刑台下走。

微冷的日光并不绚灿,寂寥廖从天际洒下。

裴夕舟也缓缓走了过去。

他定定地立在台下,直到有官吏上前收敛好友的尸身。

“我醒得晚了……”

他苍茫的目光仿若穿透了时光。

“我本可以救你的……”

他身形微晃,跪跌在地,积在肩头与发间的雪簌簌而落。

“世子——”守在不远处的云亭焦急地奔来,“您久病方醒,头疾未愈,医师叮嘱您莫要多思多虑啊。”

走至近旁的梅长君察觉到动静,疑惑地望了裴夕舟一眼。

“你家世子病了?”

听到她的声音,裴夕舟压下纷乱的记忆,强撑着抬眸。

眼前人红裙烈烈,带着几分关切地看着自己,眸色在茫茫落雪中灿若春阳。

他跪着望她,眼尾微红,以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唤道。

“殿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这一声低唤是在风雪中说的, 雪粒子噼里啪啦地打在衣上,梅长君并没有?听得太清晰。

身边江若鸢将晕未晕,她顾着相扶, 侧眸时只见裴夕舟在雪中跪着,眼尾薄红在漫天纯白中格外灼人。

素衣席地,见清峻风骨, 和前世墓前一模一样。

梅长君没有?出声,扶着昏沉的江若鸢就此站住, 静静地望着同样抿唇不语的裴夕舟。

像是隔了尘世光阴的对望。

“我?带若鸢先告辞了。”

默然半晌, 这话语从梅长君口中道出, 不似前?世那般冷漠,但眼眸深处却是实打实的疏离。

老国师之事已结,今日裴夕舟的神色与前?世太像太像,恍惚间梅长君连遮掩的心思?都没有?, 只想尽快离开。

转身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态度变化太快,淡淡补了声:“世子照顾好自己。”

裴夕舟垂下?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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