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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最后几封是?从京都寄出的。

“今日?入朝,闻江浙调令已下,县主将封……”

梅长君读到最后一行,眸色微晃。

“夕舟在京,盼卿缓缓归矣。”

京城燎火彻明开(一)

京都一连下了数日的冷雨。

清晨雨霁, 天色仍是阴沉沉的,北风一阵赶一阵地刮。

乾清宫前,两位大臣跪在地上?, 官袍被残留的雨水浸湿,寒气顺着冷硬的玉石板透入骨髓。

其中一人年纪稍长,低着头不说话。

另一人青年模样, 面容俊朗,许是跪得久了, 微微挪动了下身子, 又抬头望了身边人数眼, 低声道:“父亲,待会儿见到皇上?,需要提更换江浙总督的事吗?”

“不,顾宪留不久的。”年长者摇了摇头, “而?且在明面上?,他与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江浙未平,此刻贸然提出, 依陛下的性子,不会再让我们的人接任。”

“可若不争取,待顾宪功成身退……”

青年还要再说, 便见身边人警告地望了他一眼。

“这是内阁没有议决的事,一下子捅到陛下那里,倘若殿前起?了争执, 你我二?人在陛下心中?, 又要被记上?一笔。”

“那裕王先前所求之事?”

“裕王近来?虽得宠, 但景王仍是东宫正统,嫡长之争不是我们现阶段该掺和的。”

年长者望了望紧闭的殿门, 悠悠吐了一口冷气。

“等会儿召见,你听着便是,这两件事切记莫要再提。”

青年苦笑一下,低声答应。

两人沉默地跪了一会儿。

殿门从?内缓缓打开,一个白衣身影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內监笑呵呵地恭送一声,然后匆匆走到两位大臣面前,将他们扶起?:“二?位久等了,陛下起?了没多久,如今正唤二?位进去?呢。”

年长的大臣含笑应了一声,随內监入殿。青年落后一步,在跨入殿门前,侧过身,向那白衣身影冷冷瞟了一眼。

即便不看面容,青年也十分清楚那能让陛下将他们父子二?人晾在殿外的白衣人是谁。

入殿不必着官服,远远窥其侧影,一袭素衣便觉难掩清贵——只有那位近来?声名鹊起?、颇受皇恩的新国师,裴夕舟。

他今日?如此早就到了乾清宫,难道是为了……

青年低头走进殿中?,眸色晦暗不明。

冷雾如絮,廊檐宫阁染上?苍凉的白。

裴夕舟走到一处转廊,被一躲在阴影中?的人拉了拉衣角。

清稚的少年声低低传来?:“裴哥哥……”

“景弟?”裴夕舟随他走到僻静处,低头望去?,“你此刻不是应该在文华殿中?听讲——”

少年仍拉着裴夕舟的衣角,在他望来?时唇角紧抿,五指微微用?力?,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裴夕舟停了问话,沉静地看着自书院一别后再未见过的梅翊景。

他清楚地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陛下突然抬高庶长子,封其为裕王,又刻意打压皇后母族……短短数月,梅翊景已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意飞扬,平日?里见君父也开始察言观色起?来?。不久前,坤宁宫传来?皇后卧病在榻的消息,为了养病祈福,已搬至观南寺中?,无人能够打扰。

昔日?明亮的少年黯了眸光,仿佛被迫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梅翊景看得出来?,身边众人对他的态度已有了变化,如今裕王一脉势大,太师劝他暂且明哲保身,不要多管多问。

可他知道,退让和恭谨并不会让陛下心软。听闻裴夕舟突然成了国师,已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他堵在他出宫的路上?,想问一问这位昔日?的挚友,自己该怎么做。

“裴哥哥,我是不是,该同舅父之前跟我说的那样,去?争一争……”

少年抬眸笑着,嘴角微弯,目光却浑无笑意,眸底竟藏了几分血气。

裴夕舟微愣。

前世?他并未见过梅翊景露出这般神色。

在他的印象中?,少年灿若晨星的眉眼从?未染过宫廷重重争斗的黑暗。即便后来?登基时,他一袭明黄衣袍,笑着唤他,眸色依然干净,明亮,耀眼。

许多事情不一样了……

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有涟漪一圈一圈荡开,不知所起?,不知何往。而?江继胜走入刑场的死谏就是骤然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陛下改了念头,原有的波纹被打散,水波起?起?伏伏,一圈赶着一圈,直至如今。

“裴哥哥觉得不认识我了?”一向聪颖的梅翊景在裴夕舟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什?么,挑眉一笑。

这个笑,反而?多了几分鲜活,带了几分从?前的影子。只是待他低眉时,却褪不去?眼角眉梢微薄的冷气。

裴夕舟摇了摇头:“人都是会变的,有时经历多了,连自己都会认不清自己,何谈旁人呢。”

“景弟今日?不去?文华殿,不如随我去?轩辕台走走。”

这便是要为他解惑了。

梅翊景对他一笑,沉重多日?的脚步终于轻快许多。

自乾清宫出去?,走过宽阔的大道,便是一条深长的甬道通向轩辕台。

两人走到甬道中?。

“你舅父可能向你传过信。”裴夕舟与梅翊景错开半步,轻声道,“我猜,说的无外乎是,时局危殆,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在宫中?,或可相帮……”

梅翊景点点头。

“你在纠结,是否要听从?他的安排行事?”裴夕舟缓声道,“觉得亲舅父担忧你与皇后,不惜举家族之力?犯险,所以短暂地为他做一枚棋子,也是可以的?”

“我信舅父不会害我,”梅翊景神色微动,“正如我信裴哥哥会帮我,因此即便太师万般劝阻,今日?趁着装病的机会——”

裴夕舟停住脚步。

他看了梅翊景一眼,这才道:“既信,那你为何还要来?问我呢?”

裴夕舟一边向前缓步走着,一边轻叹。

“你翘了文华殿的早课,冒着被太师被宫中?人发现的风险跟我说这些,不正是犹疑,即便舅父没有害你的心思,但……”

他走到甬道尽头,转过身来?,身后广袤的高台一下子扑入梅翊景的眼帘,满天满地都是冷雾纷纷。

“你仔细想想,现如今有谁是执棋者?”

梅翊景垂下眸。

“你舅父,朝中?许多众臣,宫中?后妃,坐在龙椅上?的陛下……”裴夕舟冷声道,“乱局之中?,执棋者众,所谓的棋子有时亦能执棋。”

“而?景弟身为储君,最?忌讳的,就是放下执棋的手?,甘愿为人棋子。”

“可陛下正在打压舅父——”

裴夕舟微微抬手?。

“打压的目的为何?两种可能,对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指向。”他的视线落在梅翊景身后的天际,“东宫三师由陛下钦点,拱卫太子日?久,忠心耿耿,又与外戚没有关联,景弟或可试着用?一用?真?正直属于东宫的力?量,再仔细查一查近来?朝中?之事。”

梅翊景似懂非懂地看着眼前人,脑中?回荡着他带了重音的“外戚”二?字

“至于皇后那边,”裴夕舟的声音带了几分安抚之意,“陛下差我今日?送一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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