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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怂怂走吧”

 

春洲渡是一片湖地,一走一道深水。

紫红的夕照四处打,反射出波光粼粼的彩景。

穿着黑色劲装的辽国太子,就站在这片彩景中,身长玉立,等天愈加黑下。

那双如直竹的指节攥得死紧,几乎要攥出血来。

猩红眼望着对面侧立的“少女”,突然来了一句赞叹:“怂怂好漂亮。”

和颂听见时,差点以为虞楚气疯了,往后一缩,轻抿软红唇瓣,润湿。

身后的和榭安看不下去,捉住那只嫩白小手安抚,眉眼覆着极为纯质的冷意。

“辽国太子,他不会跟你走的。”

被点到的男人怔了一瞬,突然掌住脸,背微佝,唇一咧,笑得疯狂:“哈哈哈哈是吗……”

“所以是要去南疆吗?南疆又能有什么好东西?”

太子的神智已然有些不对,明明看着趋近于疯魔,却又在最后时刻平复下来。

扯下腰间从出生便紧紧相随的青鸾玉,往前两步,进入敌对者的射程。

“怂怂。”

嗓音依旧是温和的,就像与和颂第二次见面时那般,拥天子气魄,尊贵无双。

和颂目光落在男人递着的玉,鸦羽般的睫毛簌簌抖动,琥珀澄清的眸子含水,有些无措。

他记得这个玉佩,这是太子最为珍重的,就算是在书里,太子也未曾将它交予任何人。

所以现在……是要给他吗?

事实如所想,虞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满身都是颓败,周身气息莫名:“怂怂,我放你离开,但是这个玉佩,希望你收下。”

话落,颇为紧张地用指甲刮了刮掌心,视线侧开:“……可以吗?”

和颂:“……”

本来就不是什么心硬的,面对这副模样的男人,最终还是不顾哥哥反对,小步走过去接了玉佩。

玉佩到手的瞬间,和颂被拥住了。

“喀嚓。”

弓弩开闸的响动立起。

男人在竖起重重威胁的险地,轻轻嗅了少年身上的草药香。

和颂被抱得一懵,就要反抗,便听着一句:“如果你喜爱南疆之地,我会来的。”

从头顶传来,尾音虚虚,不甚分明。

这话说得无头又无尾,没等和颂想明白,已然被松开。

虞楚冲他柔柔一笑:“怂怂,去吧。”

懒散又克制的模样,像是放归一只山野的幼鸟,让之自由翱翔。

那副复杂的神情,以至于后来和颂会经常想起,而后陷入短暂沉默。

……

来到南疆的统治区域,赶路就更不用慌急,而和颂也不用整日整日穿着女装来躲避官兵追捕。

不得不说,和颂初见南疆王宫还是被狠狠惊了一把。

虽无辽国皇宫那般震慑人心,但却有一种古朴的庄重肃穆。

而汤左玉,则于铜制宫门前等着他们。

令和颂不解的,汤左玉的腿竟完好如初了,就像从来没有做过轮椅的正常人。

望着比自己多出一个脑袋的人,和颂莫名不敢说话,揪着哥哥的衣服躲人身后,又乖又可怜。

但既然人都被看到了,躲还有什么用,不出意外的,和颂被汤左玉拉进了储君的私人马车,而和榭安被支开。

马车四角挂着铜铃,随赶路晃荡响。

车内熏着熏香,华贵绒羽铺面。和颂不安地并腿坐着,视线就盯着半空不移,努力当个透明人。

可惜他的愿望终究要落空,不久,下巴就为两指扣住,指腹碾磨旋转,和颂懵懵对上那张熟悉的脸。

冷冷清清,气质如松。

“不认识我了?”

汤左玉压低了声,唇角扯了些微弧度,但并无笑意,心情不算好。

和颂还没原谅这人之前瞒他身份的事,这人反倒恶人先告状。少年顿时愤愤扭开了头,下巴都磨红了。

和颂的情绪实在太好猜了,何况汤左玉这么个心眼子多成筛子的人。

“怂怂,你没问过我。”

这是男人第一次唤和颂的小名,两字从喉咙滚过,旖旎又亲近。

少年细眉微蹙,并不那么好打发,目光落向眼尾,扫量过男人的双腿,撇嘴道:“那你这腿又是怎么回事儿?”

汤左玉好脾气的回答:“之前的的确确是站不起来的,也是我自己不愿站起来。”

这话和颂就不懂了,但又莫名感觉心里闷闷的:“……为什么?”

“因为我是质子,最好完全符合一个傀儡。”汤左玉很快解释。

风卷过车帘,扫进少年瞪大的眼。

和颂唾弃起自己,他也能猜到了,无非就是用药让腿失去功能,只为求得生机。

但这么想却是完全错了。

汤左玉敛眸看着少年对他心软,对他露出怜惜,唇角不明显微勾。

他知道少年会把他想成什么样,无非是背井离乡生存艰难的小白花,但这也确实是他想要的结果。

药伤腿只是嫌麻烦,而充当南疆质子于辽国皇宫待着,也单纯因为他不愿面对南疆王宫的丑恶。

从前,那夫妻俩不知托了多少暗信求他回去,他也不闻不问。如今仅是为了和颂,他便重新回到这座让他欲呕的故土。

他还应该谢谢那夫妻俩,如果不是他们,他不会被恶心到去辽国,也不会遇上和颂。

将来弄死,或许可以采用轻松点的方式。

和颂来到南疆自然是跟和榭安一同居住,即便汤左玉有心,但是顾忌当下处境以及和榭安的防备,也不得不放弃。

和颂也是搬入右相府才知晓自家哥哥位高权重。

和榭安特意给和颂布置了一方种满花草的庭院,袅袅清鸣,麻雀爬枝头,抖落的羽毛尽数化归泥土。

观这方精密布置,就能看出安排者早有预谋。

或许是换到新的地方,生出些水土不服,和颂一连两天都睡得不怎么安稳。直到眼上的黑眼圈遮掩不住,被和榭安捏着脸打量,这才跟老老实实跟哥哥交代。

少年不喜欢麻烦别人,于是面对还不算亲近的“亲人”,并没有养成倾诉的念头。

还是尴尬的。

但这下可好,后面每天和颂都要挨着和榭安睡了。

被抱在怀里,划着冷冽线条的下巴直直戳在头顶的发旋,几近于无的细微反抗被轻松化解。

开始前两天和颂肯定是不习惯,后头也不知哥哥房内熏了什么香,不出一会儿就能睡得比谁都死。

早晨醒来看到被他压一整晚的胳膊,难得生出愧疚。

“哥哥……”

这天,和颂醒来没有见到身边人,他没什么意外,哥哥也有公务要处理。伸了个懒腰正想睡回笼,却突然听见外头隐忍的低咳。

出于好奇和莫名的潜意识预警,少年轻手轻脚下床。

没在门外见到人,于是便又转了个弯,发现就在庭院里,满身鲜血的男人发丝散乱,淋漓惨惨,几乎把草丛都染成艳色。

风一刮,要掉不掉的落叶拂扫人面。

男人脸上斑驳辨不清,身体一些地方,譬如手腕,腰间,还有绑着铁环的腿,割着大喇的口子,往外不要钱地流红水。

和颂蓦地瞪大眼,心脏都滞住,僵硬的挪步过去。

在阳光下愈发清白的手指,指尖触着最大的那片落叶,颤颤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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