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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说罢斟满一杯洒在仆散安贞冢上,又斟了另一杯,仰头一气饮干。他放下酒杯,又稽首道:“将军英灵在上,佑我打败蒙军,我永远记着将军志望——‘收复河北、平定辽东,将蒙古人逐回大漠,再重谒上京陵寝,告慰先祖之灵’。”

纨纨三人捧着木盒回到仆散安贞墓前,哭告一番,将盒中之物一件件焚化了,完颜宁眼看着翻卷的火舌将旧物逐一吞没,如同姨父母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慢慢化为灰烬,从此恩怨湮埋黄土,仅剩廖廖知情几人心头一点唏嘘,实在惨伤莫名。完颜彝见她泫然欲泣,柔声道:“长主,你上次说仆散将军有两桩遗愿,第二桩又是什么?”完颜宁抬头瞧了他一眼,低道:“他盼纨妹能有个好归宿。”声音虽轻,近处的福慧与纨纨二人皆可听见。完颜彝未料竟是儿女之事,不免有些尴尬,却见纨纨拭泪道:“宁姐姐,将军,我有些话想对爹娘讲……”说到此,怯生生地低下头去。福慧拭泪站起道:“姑娘说吧,我们先到车那边去。”谁料走出几步,纨纨又叫住她,娇怯怯地称道害怕。福慧环视四周,果然衰草寒烟人迹罕至,五座坟墓更添荒凉,也难怪她小女儿家生惧,完颜彝点点头,指着马车后面的小坡道:“福姑姑陪大姑娘吧,我与长主去那边等。”完颜宁却听出纨纨有成全之意,暗忖:“这孩子颇有主意,也不知是祸是福,姨父在天有灵,保佑她将来也如我这般,找到……”想到此,情不自禁地侧首向心上人望去,见他魁伟英挺的身姿如松柏般矗立在荒原上,心中顿觉甜蜜。

二人转到坡后,完颜宁将匕首递到他手中,轻声道:“良佐,还是你留着吧。”完颜彝大急,慌乱中实在想不到自己做错何事,完颜宁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立晓这憨郎误会了自己,忙柔声道:“战场上何等凶险,你留这利器在身边,多一分安全,我便多一分安心。”完颜彝吁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释然笑道:“用不着的,你收着它,我才安心呢。”完颜宁微微一笑,拉起他一只手,将匕首放在他摊开的掌中,另一手将他五指一根根收成拳,就这样双手合拢着他一只手掌,仰起小脸凝望他双目,轻声软语,吹气如兰:“你不安心什么?”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完颜彝被她这样柔情万千地凝睇着,一只手贴着她掌指上娇软柔嫩的肌肤,登时全身发热,直欲揽她入怀,却一动也不能动,痴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心坚似铁,再无半分迟疑,以另一手轻轻覆在她纤小的双手上,郑重地低声道:“宁儿,我去奏禀陛下。”

完颜宁怔了怔,眼圈微微发红,颤声低道:“我并非真公主,我是个……私生的孩子,你……”说到私生二字,语声幽细欲绝,瑟瑟发抖,完颜彝想起她幼时为查明身世冒险闯殿、遭人辱骂的情景,心中愈发怜惜,只恨自己不曾时时守护,为她遮挡深宫中的风刀霜剑,柔声道:“那又怎样?我祖上贪过赃,也不清白。”完颜宁知他极孝顺,此时为安慰自己竟不惜道出尊长讳事,更是感动无已,一点点慢慢地偎向他怀中,埋首在他胸前。

完颜彝本能地环抱住她,一颗心砰砰直跳,触处温软纤柔,鼻端幽香萦绕,似幻似真,如痴如梦,说不出的温馨甜蜜、意醉神驰,实是生平从未有过的体验。她侧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擂鼓般急促激越的心跳,呼吸间尽是他温热蓬勃的气息,亦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回抱住他腰身。

二人相拥而立,柔情缱绻,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良久,她在他怀中轻声道:“若陛下不肯答应呢?”完颜彝沉声低道:“那你等一等我,等我再打几次胜仗,再回来求他。”顿了一顿,双臂微微收紧,柔声问:“宁儿,好不好?”完颜宁自然千肯万愿,轻轻点了点头,只是想到前路艰难险阻,心中渐生不安,低声道:“你带了我去吧,从此山林草泽、野原荒漠,再不回中州了。”话一出口,突然“呀”一声,如醍醐灌顶般瞬间明白了母亲当日的情状。

她虽自幼孺慕父母,却也认同私结情缘绝非正道,身为国朝公主,享百姓供养,理当如姨母那样恪尽职责,泽被戚里、德重天下。可后来逐渐发现从小敬仰的姨父与姨母之间恩怨交杂,而种种误会的起因正是姨母尽忠尽责的无奈和近乎完美的女德,又质疑起姨母的克己为人是否真的确然正途。直到此时与心爱之人两情相悦誓同生死,却隔着“同姓不婚”与“吉星降世”两重山海般的阻隔,自然而然地生出避世偕隐之念,终于理解了母亲少年时的任性妄为,放下了心中一件重负。

相期晚岁(四)倾心

她心中千回百转,完颜彝自然不知,只当是孩子气,也感动于她情深至斯,极是喜悦,柔声笑道:“好,那咱们去哪儿?”她一动不动地伏在他怀中,软软地道:“丰州。”完颜彝忍俊不禁,愈发揽紧她,笑道:“那可不成,丰州的冬天极长极冷,你喝桂枝汤也受不住。”完颜宁眨眨眼笑道:“那我春天去。”完颜彝笑道:“丰州春季干燥,风又烈,夏天的日头能晒破皮,你从小生长在富贵锦绣丛中,哪里受得了。”完颜宁自他怀中抬起头,眼波如春冰初融,湲湲柔澈,轻声道:“我偏要去,我要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山川,才养育出你这样的大好男儿!”

他动容无已,紧紧拥着怀中软玉温香,心下一片安宁温暖,低声道:“好,咱们到了丰州,我带你到酪巷吃酥酪去,然后去宣教寺爬白塔,我背你上塔顶,咱们能一眼望到城外草原,那里夏天遍地是牛羊……若是春秋二季,天上鸿雁来去成行,飞过芦苇荡,当真极美……”

他二人缱绻言笑,悠然神往,忽听福慧一声尖叫,匆忙分开,赶紧跑到坡前,暮色中只见一个男子正向远处疾奔,那背影竟有几分熟悉。完颜宁眼尖,惊叫道:“李冲?!”完颜彝听承麟说过此事,立刻反应过来,再看那背影,忽然一凛,拔足便追。

他身高腿长,转瞬间已奔出数丈,突然想到:“我这一追,留下宁儿她们三个弱质女流,如何使得?”念及此,顿时收住脚步,转身跑回她们身边,见福慧惊魂未定地护着两个少女,完颜宁面色凝重,纨纨蹙眉不语,见他回转才松了一口气。

完颜彝问及李冲,福慧道:“姑娘和戴娘子说着话,老婆子就给三位公子料理坟头,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将军和公主,也没在意。等拔完了草,直起腰来一看,竟是个陌生男子,鬼鬼祟祟的,吓了老大一跳。公主,您认得这人?”完颜宁点点头道:“不错。此人推波助澜陷害将军,我与广平郡王审问过他,决计不会认错。”完颜彝沉吟道:“此地荒凉,还是早些回去,免生不测。”福慧亦深以为然,四人向坟冢再度叩首,拜别而去。

一路上,纨纨低头挽着完颜宁的手,娇小的身子微微发颤,完颜宁心下愧疚,出门时纨纨坚持不带侍从,想来是为方便自己与完颜彝相处,结果反累她与福慧受了惊吓。眼看快回到济国公府,纨纨突然问道:“宁姐姐,刚才那人是怎样陷害将军的?”完颜宁将事情经过简短地说了,蹙眉道:“此中定然还有缘故,只是此人十分狡猾,呼敦哥哥派去的人跟不住他,没想到今日竟在你爹爹坟上碰到了。”说到此,突然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转念又觉太过无稽,轻轻摇了摇头,马车也恰好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暗,仆散宁寿夫妇听门房禀纨纨与兖国长公主一同回府,新贵定远大将军亲自御车相送,忙出来迎客。一番寒暄之后,又备了车送完颜宁去广平王府,完颜彝自然一路护卫。

到了承麟府上,流风已急得团团转,一见完颜宁回来,立刻扑了上去,承麟笑嘻嘻道:“你乐不思蜀啦?再过半个时辰,宫门都要落锁了。”完颜宁拉了拉承麟,低声道:“兄长,我们方才碰到李冲了。”承麟大是惊讶,待问明了经过,不由惊怒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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