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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年味越来越浓,小县城的街道上张灯结彩,时年也买了一些装饰来营造画室的新年氛围。

这段时间孟敬总是在他眼前晃,在他转身找颜料的时候马上递过来,让他的画板上总是夹着新画纸,仔细地收好他每一张画,填满他每一次变空的水杯。

时年觉得孟敬不像浸染了不良风气的十八岁留学生,倒像是成熟稳重的中年人一样。

孟敬睡得比时年晚,醒得比时年早,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坚持晨跑,连风雪天也拦不住他。他会严肃的训斥调皮的小孩子,也能挂着有些稚气的笑脸给他们讲故事。

他自律严谨的像个机器人。

只是不会做饭。

想到这里,踩在椅子上悬挂小红灯笼的时年突然笑出了声。一分神,他脚下不稳,椅子向后歪倒过去。

时年低声惊叫,然后落进了刚推门进来的孟敬的臂弯。

时年穿着围裙,镂空的背后只有薄薄的高龄打底衫。孟敬似乎刚干了什么体力活,袖口高高的挽起,结实的小臂就那么火热的熨贴在时年的背后。

“这点活就让我干吧,星星老师歇着。”孟敬把时年扶稳,便接过没挂完的灯笼接着系。

他踮着脚举起手,没费多少力气就在玻璃门后挂好了一串小灯笼。时年愣愣的看着他手臂上的青筋,背后被他揽过的地方有热意穿透胸口。

时年赶紧晃了晃脑袋,咬了咬舌尖。

“嘶……你去帮奶奶干活吧,画室这边我自己弄。”时年疼的眯起眼,尽量如常的讲话。

“奶奶的活我干完了,刚把新到的啤酒搬进去。哦对了——奶奶说让星星老师一起吃年夜饭呢!”孟敬挂完灯笼,拍拍手邀功:“挂成这样可以吗?”

时年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说道:“替我谢谢奶奶吧,过年的时候我会去c城,可能要一个星期。”

孟敬一愣,随即盯着时年有些僵硬的说:“去那里做什么?”

时年正擦拭着孩子们的画具,随口回答:“过年了,回家呗。”

“回家?回哪个家?”

孟敬的问题有点诡异,时年也察觉到了:“还能回哪个家?你这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我是说,这里不就是你家吗,你,你不是没有,没有亲人吗……奶奶说的。”孟敬有点紧张,好像是窥见时年的秘密,又被时年知道他窥视一样。

在这个小县城生活了这么久,时年也知道这种事不算什么秘密。但被孟敬这样说出来,时年还是有些怅然。

“好吧,我严谨一点说,我是去朋友家,每年都去,奶奶也知道。不信你再去问问她?”时年说得阴阳怪气,并不是生气了,只是孟敬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让他觉得有趣。

“……今年能不能和我……和我们,我和奶奶,一起过年,别去c城……奶奶也,也想和我们一起过年……”孟敬磕磕巴巴,话也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他瞧着时年,带着期待与恳求。

时年眨着眼,歪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孟敬:“我和你……才认识半个月,你干嘛弄出一副离不开我的样子?”

闻言,孟敬猛地抬起头来,黑漆漆的瞳孔紧盯着时年的眼,时年一惊,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压迫感,那双墨黑的瞳仁似乎马上就要散开成深不见底的模样对他做出支配指令,激得他双腿发软。

这该死的sub身体。

时年咬牙,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

“看什么,你们家放着老太太一个人在小县城这么多年没管,现在你这个孙子突然冒出来,天天盯着我,怎么,是怕我贪图老太太的财产?”时年哼道:“能把你送到澳洲留学,想来也不会是穷困潦倒,这小小县城的两间门市,值你几个月的生活费?你放心,我对奶奶好是因为她也对我好,我虽然穷,但看钱和看这些画纸没什么区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罢了。别盯着我了,有那些心思,不如对老太太再好点。”

“我喜欢你。”

孟敬突然说。

时年还以为刚才说的话戳中了孟敬的小心思,但没想到孟敬语出惊人,把他准备好的嘲讽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什么?”

时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见孟敬走近一步,曲起右腿半蹲下来平视着时年,重复了一句:“我喜欢你。”

孟敬的目光太深刻,太火热,可也太忧郁,太沉重。

时年不知道那些复杂情绪从何而来,但他并不慌乱。

仔细想想,十八岁少年人的情意,来源通常都很单纯,也通常有关于性。

“是我让你误会了什么吗?”时年想了想,用尽量和善的微笑说:“那天的事,是我的错,我为了确认你是不是do,又怕你说谎,才用那种方法。你应该知道,do是不能……”

没等时年说完,孟敬便打断道:“我知道,但我喜欢你,和那件事无关的。”

时年无语:“……我觉得可能有关。你应该是误会了性和爱的关系。我再次向你真诚的道歉,孟敬,那件事是我的错,但你的确误会了。”

孟敬抓住椅子的扶手,把时年圈在椅子间,他靠近时年,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深情:“不是,我喜欢你,我想爱你。”

时年噗嗤一声笑出来:“小伙子,你才多大啊,谈过几次恋爱?想爱我?”时年也不躲,反而贴近了孟敬,用鼻尖蹭过他的脸颊,低声说:“还是想操我?”

孟敬的手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呼吸絮乱。时年耳后的腺孔就在他的面前微微翕动着,微苦的杏仁气味引诱着他上前啃咬舔舐。

他咬着牙偏过头:“都想,这两件事不冲突。”

见孟敬仍然固执的圈着自己,时年只好坐正身体严肃的说:“孟敬,爱情是很虚幻的词,人能感受到的爱都是基于给予的,可能是金钱物质,可能是情绪价值,也可能是身体需求,我没有能给你的东西,你为什么会爱我?”

孟敬沉默着,就在时年以为他已经被说服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先有爱,才能给。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给我,但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时年嘲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就口出狂言说能给?”

孟敬突然微笑起来:“知道,你想要自由的,快乐的活着。”

时年瞪大眼,呼吸几乎停滞。

本来想戳穿孟敬的心思,却没想到被对方精准的戳中了自己的心思,惊讶让他一时忘了追问孟敬如何轻易的看穿了自己。

时年逃脱了那个华丽的牢笼,以为自己彻底自由了,但他却始终在一个又一个的牢笼里辗转。

肮脏低矮的桥洞是笼,福利院和派出所是笼,街道是笼,房屋是笼,交通工具是笼,连山川湖海都是连绵不断的笼。

穷人困在金钱里,富人困在权势里;孩子困在成长里,大人困在生活里;生者困在躯壳里,死后困在泥土里。

自由的概念总是相对而言的。

在时年逐渐适应外界社会以后,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你给不了我。”时年垂下眼帘,平静道。

时年的双手在腿上交叠着,孟敬缓缓将手覆上去,温柔的说:“有人告诉过我,宇宙中有一种彗星叫做无轨道彗星,它们从尘埃里出生,穿过一个又一个星系踏上没有归途的旅程,不被任何星球束缚,不为任何风景停留,即使它们的光亮最终暗淡,再次成为广阔宇宙的尘埃,也毫无疑问的自由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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