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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夜里, 邵清和久违地梦到了一树玉兰花。

还是含苞的时候,花骨朵远远看上去像是粉紫色,可再等一等, 到绽放的时候,便是满树灿烂无暇的白。

朦胧微光里, 一个窈窕的女子站在窗下,一身做工考究的蓝色旗袍, 粼粼的清冷的颜色。

“小和, 妈妈可能等不到花开了。”

他从梦中惊醒,像溺水者被渔网从海上捞起,大口大口喘着气。月光照在地板上,如海一般的沉静。

隔日清晨, 从香江一起过来、自幼陪邵清和长大的德叔见了他, 奇怪道:“你昨夜没睡好?”

邵清和眼睫微颤:“嗯。”

他面无表情地说:“梦到妈妈了。”

“哇,那有很久没梦到过了。”

“是。”

邵清和弯腰, 钻进小汽车后座,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行了一段还算平坦的路, 换了一截土路, 暴雨里行船一般的颠簸,颠了不知多久,车停了下来。

内地的陪同者很抱歉地说:“前面的路通不了车, 要走过去。”

“没事,正好呼吸新鲜空气。”德叔笑着说。

下了车, 是连绵不绝的绿色, 南国的冬日也是为绿色所粉刷的,只不过颜色深些。

田埂是不平的, 邵清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漠然听德叔与陪同者说话。

“前面那个村子,就是小邵总阿公住的村子了。”

“我有听苏生说过,他晚年很惦记老家。啊,苏小姐好像也在这里住过五年。”

“苏小姐是?”

“就是小邵总的妈妈,唔,也就是大邵太太。”

邵清和听得心烦,皮鞋挑起一枚小石子,踢很远。

德叔看他一眼,默默转移话题:“前面那个小山坡的几株树,看着像玉兰。”

“欸,没开花你也能看得出?”

德叔笑而不语。

“这村子以前有很多玉兰树,前几年砍掉很多啦,之前听说还有个别名,叫‘玉兰村’。”

说话间就到了。

几间青砖黑瓦镬耳屋,因长时间未有修缮,屋顶的镬耳已有些破损,但这并不妨碍屋檐下的热闹。山墙上涂了白漆,现如今用作公布栏,从一月到十二月,记载着社员挣工分的情况。

一个年老的社员坐在门槛上看小孩玩,忽然见了这么多人,很不安地站起来。

“你们是?”

本县的官员笑着说:“你年纪大见识多,苏正安记得吧,他外孙回来扫祖。”

“可苏正安一家不是……”

见来人拼命挤眉弄眼,老社员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索性不说话了。怎么会不记得苏正安呢?这座大宅子就是人家的,只不过打仗的时候他们家就跑了,后来这宅子就供他们一整组社员住。

德叔见状,担心吓着人,便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现在可以过来了,我陪少爷过来看看。”

四处转转,由那个上了年纪的社员带着,去寻外祖家的祖坟。

社员很有经验的带上了一把镰刀。

越往山上僻静处走,茅草藤门越多,行走很困难,砍断了藤蔓,一路走一路清理,方才到了一处坟地前,遍地的荒草,不知绿过几十回。

邵清和对这些未曾谋面的先祖并无什么特殊感情,不过例行公事的祭奠了一番。

倒是当地陪同的人,还洒了几滴泪,瞧着十分情真意切。

僻静处,德叔对他说:“看过了?”

邵清和背倚一竿竹子,淡淡地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我早和你说,想来不难,但来了,可是要交路费的,想好了?”

贾府碰着刘姥姥还要给二十两银子、送一大包衣服呢,大款爷来外祖家乡一回,怎么着也要为父老乡亲做点事。

“小钱而已。”邵清和说。

离开那一日,德叔笑眯眯地拿出两份文件,递给当地官员。

“我们少爷打算捐助一百万元。其中八十万用来援助医院,二十万捐给学校。小小心意,请不要嫌弃。”

开玩笑!天上掉钱的好事,谁会嫌弃啊?

这份小小心意瞬间被欢天喜地地接受了。

事情办完,他拉开车门:“好了,估计是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

邵清和不置可否。

他望着车窗外不断退后的低矮的房屋,云与天低低的,是冬日常有的阴沉。

再过些时日,到春天,玉兰花应该会如约而开。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那个叫陈兰君的女孩子。

不知她在做什么?

“啊——啾——”

陈兰君打了个喷嚏,正听她讲解题目的小年笑着说:“一定是谁在念着你。”

“谁能念我,不骂我就成了。”

陈兰君拿起笔,在书上勾画重点。

阿晶奶奶那天抢救回来之后,她就回到学校,向曹红药、刘黎等人交代了来龙去脉。刘黎这个暴脾气,一放学,就带人去了医院,又震慑了阿晶爸爸一回。

阿晶爸爸简直脑袋疼,不就是个同学关系,这些女仔一个个盯着他跟盯阶级仇人一样。

只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没再提要阿晶出嫁这回事。

曹红药则是走的另一条路线,她带着几个乡里出来的学生,趁着周末去阿晶家所在的村子和附近的村子转了一圈,顺带聊天。

“哎,我们有个同学,真是命苦,”曹红药很感伤地说,“她和她奶奶,都快被家里逼死了。”

乡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就爱听这种八卦,恨不得竖起耳朵听曹红药讲故事。

等曹红药回去上学后,阿晶爸爸回到村里,试图找助力,却没人搭理他。

一些嫉恶如仇的村民甚至把他骂了一顿:“你这种不孝的,别登我家门。”

小组长,大队干部也来劝:“对你娘可不能这样。”

双管齐下,把阿晶爸爸的气焰给彻底压了下去。

周五,放学之后,陈兰君与几个要好的同学相约去医院探望。

正遇上医生来查看病情。

“也是个小小的奇迹,说起来,得亏你们家那半瓶农药是过期的!”医生一边用听诊器听音,一边感慨,“又兑了其他的东西一起喝,不然真的很难说。”

医生嘱咐阿晶奶奶:“老姐姐,你要好好的呀,那天你孙女眼睛都哭得跟核桃样了。”

病床上,阿晶奶奶蜷着腿,安安静静躺着。虽然还是憔悴,但至少能睁眼,能吃几口白米粥了。

“今天奶奶好些没?”一旁的陈兰君问。

“好点了。”阿晶忙回答。

“能不好嘛,七块钱一支的药也不是白用,”医生将听诊器收好,说,“你们班同学真友爱,过来的次数比她亲儿子还多呢。声音小点哦,别吵着其他病人。”

“哎,放心,我们很安静的。”陈兰君说。

显然今天医生的心情很不错,一直笑眯眯的。

陈兰君问:“是有什么喜事吗?”

“还真有,”医生笑着说,“有个大善人给医院捐款呢,我们可以买些先进的设备,啊,对了。”

她转头与阿晶说,“有一种仪器,对你奶奶原先的病很有效,到时候可以试试。”

阿晶大喜过望:“真的,那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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