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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书屋 >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 第3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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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节

 

她注视眼前熟悉至极的面容:“太多年了。出去好好歇一歇,看一看这山河吧。”

虽然已不再朝中,也不是宰相了,但姜沃还是第一个看到全部‘天后摄政事条’的人。

共有十二条。

是媚娘这些年代政的政见心得,是将要推行的新策。

因今岁眼见旱灾在前,第一条就还是‘劝农桑,薄赋徭’。[1]

下面又有许多细则,比如姜沃当日上书的‘备关中旱荒十二条’。

姜沃去取过纸笔,一条条看下去,时不时与媚娘商议。然后一如当年在掖庭一般,两人边说边随手记录下来。

直到看到第七条总则“杜谗口。”[1]

姜沃不由抬头一笑。

何为谗口,那巧言惑于东宫肯定算是的。姜沃都能想象到,等来日这‘天后摄政十二事条’,一旦形成明文诏令发下去,东宫里只怕一大片人,见此文就怕得睡不着觉。

听姜沃这么说,媚娘摇头道:“应当是今夜就开始睡不着了。”

“太子闭门读书,他们无人可求。”

天后竟然令太子闭门读书,这对东宫属臣来说,就是个天后要收拾人的明确标志啊。

然而,媚娘边继续在纸页上落笔,边轻描淡写道:“我是准备处置人,但并不准备几日内就处置了他们。”

“刀一下落下去,是解脱。”

“悬而未决才是折磨。”

就让刀高悬一会儿吧。

姜沃还好奇问了一句:“姐姐准备让他们都去戍边效力吗?”虽说大唐边境大,但这些年发落的人也着实不少了。

媚娘摇头:“我既摄政,该有些新气象才是。”

多年来,一直发落人描边,也觉得有些招式用老没意思了。

姜沃翻回第一页劝农桑下的备旱诸事,举起来给媚娘看:“今岁也不愁没事让他们做。”

媚娘颔首:“是啊,总能寻到些‘好差事’的。”

两人把‘天后摄政十二事条’从头到尾讨论了一遍后,姜沃搁下了笔。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掖庭,媚娘就曾提起的‘匦检制度’。

即史册上武皇首创的‘自荐/举报制度’,是由皇帝掌握的铜箱,凡天下自认有才有能为之人,都可以直接投信自荐。

使得寒门甚至是平民,可以不依赖世家门阀的路子,直接上达天听。

只是,还是不到时候啊。

代政跟摄政不同,摄政跟当政又不同。

这种大型制度改革,只怕还要媚娘掌政多年权柄稳固,甚至登基改朝以后,才能靠铁腕和魄力推行。

于是她对媚娘笑道:“这些摄政事条推行过后,姐姐的摄政应当就稳了。”

朝臣们也能意识到,是来到了天后摄政时代。

“有些事,可以以后慢慢再做。”她手上整理着公文,口中道:“到时候我应当就回京了,陪姐姐一起做。”

不只姜沃想起了掖庭那一晚。

媚娘亦然。

挡在君王面前的臣子啊。

她始终要做这样的朝臣,直至今日到底被权衡而免官。

媚娘接过姜沃整理好的‘事条’。

她开口道:“我曾嘱咐你,不要做挡在君王面前的臣子。”

媚娘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漫然笃定:“但我想,你大约也没听进心里去过。”

“也罢。”

“毕竟日后,我会来做这个君王的。”!

我为执刀人,赠你尚方剑

红泥小炉上,新的一壶水正好临近沸腾,咕嘟嘟翻滚着细小的气泡。

一如姜沃现在的心情。

她听到眼前的媚娘说出‘来日会做君王’这句话,顿觉书中那句‘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一点不错!

听其声,闻其辞,便如珠玉响于耳畔一般美妙!

如不用古人言,换成姜沃会用的比喻那就是——简直比筹子入账那种金币掉落的声音还要美妙很多。

虽然每次听到那种哗啦啦的金币声,她已经很陶醉了。

姜沃一时竟然无言,只望着媚娘而笑。

而媚娘将此言说出口后,原本心底总似有一块凸凹不平的,有些朦胧阴影之处,轰然而平。

坦荡如此。

欲为君王。

媚娘起身走到书架前。

从前在掖庭时,媚娘住处不便,故而两人的藏书多放在一处,时间久了,给书排列顺序的习惯也就相同一致起来。

于是媚娘很快找到了《汉书》帝王本纪那一卷。

史书之上,素来只有帝王有本纪,除了吕雉——《汉书·高后纪》亦在帝王本纪中。

姜沃见此还想到:吕后之子,当时的皇帝汉惠帝刘盈,反而是没有本纪的。

可见史书也自有其公道处:哪怕做了数年名正言顺的皇帝,但没干皇帝的事儿,不好意思也没有本纪(也是没的可记),其事迹完全可以在高后纪中一并带过。

其实媚娘都无需拿出那卷书,本身也已经能倒背如流。

她唇齿间清晰念诵道:“群臣皆曰:‘皇太后为天下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顿首奉诏。’”[1]

姜沃也无需再看原本,很快应答媚娘道:“这是吕后废少帝,立恒山王弘时的史笔。”

吕后废立皇帝,群臣只能顿首奉诏!

媚娘颔首。

她年少时初读《汉书》,见此而大为震撼,数次停下来掩卷而感:这大概是空前,或许也是绝后的,女子所能掌握的最高权力了吧。能够一国号令尽出于手,以太后制天下。且废立帝王之际,群臣也只能尽皆俯首。

掌权十五年,至崩逝未放手,终入帝王本纪。

而当年的媚娘确实是没有想到的,吕后并未空前绝后,而那个未‘绝后’的人,是她自己。

她已以天后之位摄政。

将来,自然也会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

她如何不是君王?

除了一如天子的纽约、佩、绶,媚娘腰间,亦悬一枚亲手所制的玄色荷包。

里面是她随身带了多年的小印。

此时她再次取了出来。她抚摸着印纽处的一轮红色旭日:“我记得我刚做皇后时,就是长孙太尉离京后。”

“权柄更迭令人心惊。”

“咱们亦深叹权势迷人眼,一如迷障。曾说过做彼此的锚点免得迷失,反而被权力之刀所伤。”

媚娘慢慢道:“但今时今日又不同了。”

当时权力之刀握在旁人手中,自然要谨慎,要步步小心,免得为锋利的权力之刃所伤。

可今日……

“我即执刀人!”

且既执刀,就不能再放下,不能让刀被旁人再夺走。

这就是帝王之心。

姜沃从前也朦胧有所感觉,但也是今日,才清楚明白听到了看到了媚娘的君王之心。

原本她还有些遗憾,今日未在朝堂之上,见天后摄政,见媚娘在群臣面前,走出垂下的珠帘。

可现在这遗憾便全然没有了。

她看到的,是走出另一重‘珠帘’的媚娘。

姜沃接过媚娘手中的这卷《汉书》。

史书之上有帝王本纪,也有臣子列传。

姜沃手持汉书,对媚娘郑重道:“姐姐若为君王,我自为永无变节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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