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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乔不欲透露自己的情绪,语调往下沉着:“时间不早了,谈正事吧。”
周琨钰点点头:“你刚才问我要不要听他说了什么,我说不需要,因为我也是个女人,我很清楚自认拥有某些权力的男人会对女人说什么,我听过的,你听过的,白雯雯听过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经过表面的包装,所以我没必要再听一遍。”
“你说要告他,可以。他现在跟你在这耗,无非怕他爸妈知道这事骂他一顿。骂完之后呢?就算他上了法庭,他的律师会让他出事么?结果大概还是你们收到一笔赔偿,你对他的最后印象,会是他在法庭上得意洋洋看向你的那一眼。”
辛乔指尖抠着自己的牛仔裤。
周琨钰噙着点笑意瞥了一眼,抬眸,望向她:“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那嗓音太温润了,温润又柔和,像无比尊重的在征询你意见。
辛乔对周琨钰其实并不信任。
首先她是盛宣的朋友,或熟人,不管她是怎么说的吧。
其次她的态度,辛乔总觉得,她在逗自己。
可她方才那番话说的太过有理有据,而她那样的温柔,也带着下蛊般的意味。辛乔点点头,绷着肩膀说了:“好。”
望着周琨钰拎包走出去的背影,辛乔其实有一点点无措。
搞什么啊辛乔。
不是早就打定主意,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这样的人吗?
辛乔没什么电子产品依赖综合症,用了好些年的旧手机电池不济,这对她没什么所谓。
她只是坐在这里,双手微微扣着,右手拇指无意识的反覆抠着左手指腹,眼神放空的想着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直到门又被叩了叩。
抬眸,这次来的是警察:“跟我过来吧。”
起身跟着警察穿过走廊,看到白雯雯站在一间办公室门口,牛仔热裤下露出一条纹了枯枝玫瑰的白皙小腿,勉强衝她笑了下,眼透着一点红。
明显哭过。
看来她比辛乔先到,但不欲自己进去,所以站在这里等着辛乔。
辛乔走过去压低声:“没事。”
也不知是说给白雯雯听的,还是说给相信了周琨钰的自己听的。
两人一同走进办公室,盛宣坐在办公桌一侧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没什么好脸色,倒是周琨钰独坐在后方的沙发上,很柔雅的衝她俩笑了一下。
警察把一份调解书摆到两人面前:“既然都同意调解,那看一看,没什么问题再签字。”
辛乔粗粗看了几行,唇角已嘲讽的勾了勾。
其实她不是笑周琨钰,是笑她自己。
为什么还会天真的相信周琨钰这样的人啊?
调解书上不还是写着赔钱了事么?就算数额相当大,能改变赔钱了事的性质么?盛宣这种纨绔公子,会有一丝一毫觉得自己今晚做错了么?
辛乔调了下呼吸,保持面容平静了再抬头:“我们不……”
然而在她拒绝前,却见到办公桌边的盛宣站了起来,不情不愿的转向她和白雯雯。
她和白雯雯对视一眼。
盛宣停了一会儿,很烦躁的啧了声,咬了下后牙,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衝她们一鞠躬:“对不起,今晚的事是我错了,请你们原谅。”
说实话辛乔愣了下。
她一见盛宣模样,就知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从小生活优渥,父母宠着,大概也为着自己没有大抱负挨过不少骂,可每次作天作地后总有人给他擦屁股,一张脸写满没经社会摔打过的傲慢。
对他这样的人,大概面子比天大。
辛乔报警跟他来派出所的时候,根本没提过要他认错道歉,因为她知道不可能。
而此时周琨钰在她们后方的沙发上坐着,双手交迭于西裤上,还是那般优柔柔的,用那把水润润的嗓音低声说:“名字。”
然后辛乔意识到,她那句话是对盛宣说的。
因为盛宣鞠着躬没起来,添上她俩名字把那句话重说一遍:“白雯雯,辛乔,今晚的事是我错了,请你们原谅。”
周琨钰真像那种蛊术师,深谙名字给人带来的意义。
同样一句话,因着添上了两个名字,显出被郑重对待。可能有些人觉得,不就一句道歉么,有什么要紧。
可这句话,天地听见了,窗外的月光听见了。天地昭昭,总有一份恶意没有被轻易忽略,总有一个错误没被一笔勾销。
一句说出口的道歉像天地间的一句证言,在现下这个很多事都模糊、混沌的世界里,至少还有条“对”与“错”之间的界限,没有被轻易抹去。
警察问:“这样可以么?”
辛乔看白雯雯一眼。
白雯雯轻轻点头。
辛乔说:“可以。”
“那在调解书上签字吧。”
辛乔执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相较于她淡漠平静的表面,她的字显出有些过分棱角分明,微微往右上方拎着,好像较劲似的,不肯显出被压垮的颓态。
想起那个方形脸的爽朗男人,解释她们姐妹俩的名字:“乔木嘛,生命力旺,欣欣向荣的,多好!”
不是什么“君子怜无改,诗人赋有乔”这类文艺的句子。
可今晚让盛宣念出她的名字、不含糊的说出一句道歉的人,是周琨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