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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乔在周琨钰身边, 每一秒,都在与自己较劲。
周琨钰为了同她说话, 靠得近, 她不自在, 因为这样的朋友圈就令她本能不自在。她低低“嗯”一声表明自己还记得,一边缩起胳膊, 想往旁边躲一躲,可她现在本就隻坐了半边屁股,再躲,便要掉下去了。
周琨钰一隻手探了过来,轻轻搭在她的后腰上。
辛乔一瞬间脊柱都悬紧了,眼神向侧边扫过去。
这些人该都是周琨钰从小长大的朋友,她们个个锦衣夜行,却未对周琨钰的白衬衫黑西裤、清汤挂面的髮型和近乎无妆的脸表示任何异样,也就是说,她们已极其习惯这样的周琨钰了。
她们习惯的周琨钰,温雅,端方,用礼貌书写着某种距离感,她是天边泠泠的月,所有人望得到她,可所有人触碰不到她。
她永远规规矩矩扣到最上一颗的衬衫纽扣,在描绘着某种禁欲主义。
只有辛乔知道。
在围坐的这么多人里。
甚至幅度再往外围扩大,在全世界的那么多人里。
只有辛乔知道,周琨钰顶着那近乎圣洁的笑容,听着朋友的笑谈,可一隻手搭在她后腰上。酒吧里热着,她脱下的棒球外套搁在腿上,周琨钰的指腹直接贴上她的衬衫,便能感觉一阵温凉。
周琨钰皮肤是凉的,却像一块会呼吸的玉,带着某种鲜活的柔软的温度。
辛乔缓缓吐出一口气。周琨钰不露声色的、轻把手指往她腰侧又勾了勾。
像拥有自然意志的藤蔓,隻懂往人最薄弱的地方生长攀爬。
辛乔坐在人堆里,带着素来淡漠的神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脊椎开始冒汗,开始软化贴在她腰线和周琨钰指腹之间那薄薄的一层衬衫。
在辛乔的感觉里,那衬衫逐渐变得像被水浸过的宣纸,薄透的毫无存在感。
人对时间的感受主观性太强,辛乔的神经末梢百转千回了个遍,现实中也许不过那么几秒的功夫。周琨钰的手轻扶到她后腰,把她往上一勾,便又不着痕迹的撤开了。
待辛乔坐稳,她甚至籍着扭头同朋友说话的机会,又往朋友那侧坐了坐。
这下,连两人的手臂也未有相贴了,
让人生出一种错觉,错觉此刻怦然的心跳,只是被震彻耳膜的音乐引发的生理反应。
辛乔仍是淡着一张脸,露在卡座之外的那隻手,却悄悄往后探。
轻扯了扯方才被周琨钰抚过的衬衫。外面那层轻薄的温度,分明来自周琨钰的指腹。人的通感作祟,扯扯衬衫的瞬间,辛乔鼻端好似还闻到一阵香。
那样的香比菖蒲更素淡,藏在周琨钰的指纹里,要靠体温激发,灼烫的呼吸把它洗出来,才能闻分明。
辛乔收回手,眼尾悄悄往另一侧瞟。
周琨钰在同朋友说话。她并非一个多话的人,聊天时,总是对方说得多些,她带着那柔润的笑容倾听,时不时抬起手掌,指根轻托一下自己的侧颊,然后又放下去,搭在自己手肘处,在精良的衬衫衣袖上无意识的摩擦。
要格外熟悉她的人,才能从这个小动作里,瞧出她有一丝丝心不在焉。
辛乔冒出这念头时心里又一惊。
怎么,她已可以算是对周琨钰格外熟悉的人了么?
熟悉最可怕,它一点点瓦解人的防备,侵蚀人的意志。从辛乔第一次在高端会所洗手间里见到周琨钰、便本能在两人之间深深划出的一道线,就被这隻名为“熟悉”的手柔柔地擦、缓缓地擦。
好像一点点消弭。
可现下坐在这里,那道线好似又被周琨钰的朋友圈一点点加深。
辛乔抽回落在周琨钰胳膊肘的视线,扫过这群人。
盛宁儿端起水晶玻璃杯抿了口洋酒,笑着皱眉,扬手唤来酒保。
辛乔想,怎么会有人笑着皱眉呢。
她自己皱眉的时候,眉心的沟壑是被生活一点点挤出来的,她无力抵抗,连苦笑都匀不出气力。所以淡漠是她最好的保护色,没余力笑,至少她可以淡漠,让任何人瞧不出她的狼狈。
笑着皱眉的动作,好似在对生活撒娇。
并且确信生活不会打压自己,撒一撒娇,便可要到全世界的糖。
盛宁儿大约在跟酒保说,这酒的味道她不喜欢,就不要了。因为酒保的笑容克制却兴奋,离开小小一会儿,很快带回另一瓶包装精致的洋酒。
那酒多少钱?
看酒瓶和包装就知是一个令人咂舌的数字,可盛宁儿只是轻飘飘的挥了挥手指让他打开,不甚在意似的。
抿一口,觉得还凑合,耸了下眉,把这瓶酒留下了。
辛乔静静坐着,耳膜对喧噪的音乐适应一些了,方才那些融化在音乐里背景音一样的对谈,渐渐可以择出一些词句来了:
“那匹马一直养在瑞士,我哪儿舍得把它送到邶城这马场啦。”
“小瑾滑雪摔断腿了?真的假的?”精心护理过的水晶指甲掩着唇笑:“老司机还翻车。”
……
辛乔仍静静坐着。
她是仇富,可她厌恶的不是金钱本身,而是每每一与这些掌握了大量金钱与资源的人待在一处,看着她们的挥霍,看着她们的闲适。
她总忍不住想,一旦有事发生,这些人会为了自己的便利做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