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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俩人方才告别的时候,只是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一个在客厅暖黄的光里,一个在电梯口的暗影里,互相望了一眼。
没说再见。
然而辛乔顿下脚步:“不了。”
她叫辛木:“快点,还要赶公交。”
两人坐上回家的公交。
辛乔的包带松垮垮勾在肩上,包放在腿上,包里放着给辛雷敬酒的酒杯和酒瓶,随着车身摇摇晃晃,发出细碎碰撞的声响。
辛木问:“不会撞破吧?”
辛乔摇摇头。
她们坐在倒数第二排,辛木顺着辛乔的视线,穿过此时已并不拥挤的漫长车厢,透过挡风玻璃往外望。
路灯摇曳,夜色浩淼,像一幅印刷质量不太好的水墨画。
辛木开口问:“你和琨钰姐姐,是和好了,还是分手了?”
辛乔不说话。
怎么会是“分手”呢?这两个字不该发生在她和周琨钰之间。
可她和周琨钰,好像的确已走到难以为继的边缘了。
她问辛木:“如果,我是说我如果。”
“我和她真的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她还是说不出分手两个字。
“你会不会很难过?”
辛木点头:“当然会啊,我那么喜欢她。”
辛乔木着一张脸,抿唇。
辛木忽然拉了一下她放在包上的手:“但你放心,我会挺过来的。”
“每次想到老爸去世的事,我就不断提醒自己一个道理,人生就是要面临很多意想不到的离别。”
“要是以后见不到琨钰姐姐了,我大概会难过得像生了场重病,但是,我会好起来的。”
“刚才走之前,我已经跟琨钰姐姐告别过了。”
辛乔想起辛木对周琨钰那个过分郑重的拥抱。
她当时还以为,那是辛木感谢周琨钰在辛雷忌日这天陪伴她。
原来,辛木什么都知道。
辛乔握着辛木的手,遥望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
她把辛木的手握得那么紧,可为什么心里堵堵的感觉一点没得到纾解。
辛木那么聪明,猜到了所有事。
唯有一件事没猜到——
哪怕辛木能从喜欢周琨钰的这场重症里劫后余生,可辛乔觉得,她要永远病死下去了。
她固守了在排爆场上的安宁,让自己免于夜夜不得安眠的良心刑罚。
可失去了周琨钰,她的灵魂像暴露在春风里的柳絮,以为春风很柔和很暖么?不是的,吹着她的灵魂一点点在风中飞扬,洒得天地间到处都是。
直至魂魄不齐。
周琨钰如常上下班。
巡房,看诊,开会。
连医助都没瞧出她任何异常,中午吃完饭拎着两杯奶茶走回来:“何照请的。”
周琨钰笑问:“为什么?”
医助眨眨眼:“想不到吧,她谈恋爱了。”
周琨钰接奶茶的手一滞。
然后接过,看了眼杯壁上的标签:“寻香山茶啊。”
柔和笑着递回给医助:“帮我分给其他人吧。”
“不喝吗?”
“怕晚上睡不着。”
“咖啡你都喝。”
周琨钰一本正经科普:“奶茶中的咖啡因含量相当于三点五杯美式。”
医助吐吐舌头:“那就便宜其他人啦。”
周琨钰笑道:“帮我谢谢何照。”
医助出去送奶茶了,在下午的工作开始前,办公室里恢復短暂静谧。
周琨钰坐在办公椅上,抱着双臂,人往后靠向椅背,仰头望着被切分成一格一格的天花板。
她觉得自己很阴暗。
人家谈恋爱,她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连奶茶都不要喝。
她想了想,站起来走出办公室,绕到护士站找到何照:“恭喜啊。”
何照平时是那种很倔的性格,这会儿却还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周老师。”
晚上下班回家,周琨钰在玄关处犹豫了会儿。
然后才换了拖鞋趿进来,放下包,拉开冰箱门。
冰箱灯光照着辛乔昨天做的菜,周琨钰没什么表情的一道道看过去,渐次回忆着辛乔昨天说要热几分钟。
把菜放进微波炉。
不需要太久,三菜一汤被摆上大理石的餐桌,冒着氤氲的热气,被暖黄的灯光打得那么温馨。
可事物都有一体两面,这样的温馨,反衬得投射在桌面的影子形单影隻。
她舀了一碗汤,夹起一筷肉丝。
吃着吃着,唇边挑起一抹笑。
她觉得辛乔真的很残忍啊,人都走了,留下这样的一桌菜。
那她要比辛乔更残忍。
不只是对辛乔,也是对她自己。
留下这样一桌菜,击溃了她的思念防线又怎样呢?
她没有义务接受辛乔施予给她的、爱人随时会丧失生命的残忍。
她绝不会再去找辛乔。
绝不。
这天,陈行远把辛乔叫到办公室。
陈行远:“理论考的成绩出来了,你觉得你考得怎么样?”
辛乔:“应该挺不错的。”
陈行远笑:“够傲的你。不过,也该你傲,你过关啦,转岗的事没问题了。”
辛乔垂在裤缝边的手指蜷了蜷:“我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