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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噩梦的终结

 

1

一个盛夏的中午。

比尔光着身子站在麦克。汉伦的卧室里,看着镜子里自己瘦削的身体。他光秃秃的头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阳光在他面前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这仍然是一个成年人的躯体。可是岁月无情。皱纹已经悄悄地爬上了额头——17岁的时候可没有这个东西。现在你太老了,做不到你想做的那些事情了。你会送了你们两个的命。

他穿上短裤。“如果我们相信那个,我们就不会——不会去做我们曾经做的那些事情。”他想。因为他实在记不清他们曾经做过些什么,或者是什么使奥德拉患上神经紧张症。他只知道现在要做些什么,因为他知道如果现在不做,连这个也会被忘记了。奥德拉坐在楼下麦克的躺椅上,她的秀发技在肩头,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她从不讲话,只有别人领着她才会四处走动。

现在不同了。你已经老了。认了吧。

我不相信。

那就死在德里吧。有什么了不起。

他穿上运动袜、刚买来的牛仔裤和昨天才从班戈买回来的橘黄色的圆领衫。胸前写着:“德里到底在什么地方?缅因州?”他坐在床边——这张他与他的温暖却又冷若死尸的妻子共度了最后一周时间的床——穿上运动鞋,也是昨天刚从班戈买回来的。现在他站起来重新审视镜中的自己。他看到了一个虽已人到中年,却是一副小孩装扮的大男人。

你看上去很滑稽。小孩就不滑稽了吗?可是你不是小孩了。

“去他的吧。咱们来点摇滚。”比尔轻声说着,离开了房间。

2

在那些仍要继续的梦里,他总是在黄昏的时候独自离开德里。

德里镇一片荒凉;人们都已经远走他乡了。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鞋子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不断回响。除此之外,只有下水道中空洞的流水声。

3

他把银箭推上车道,支在那里,再检查一下轮胎。前胎还好,后胎有点瘪。他拿出麦克的气筒打好气,又检查轮子上挂的纸牌。

还能发出他童年的记忆中的那种机关枪的嗒嗒声。太棒了。

你疯了。

也许吧。我们走着瞧。

他转身回到麦克的车库里,取出那瓶“三合一”给链条、轮齿都上了些油。他站起身,看着银箭,轻轻地按了按车铃。还能响。他满意地点点头,回到屋里。

4

他又看到那些地方,和从前一样完好无损:德里小学、开心桥,那些满怀激情准备在这个精彩的世界上拼搏一番的高中毕业生;他看见了如血的天空的衬托下保罗。班扬的塑像,堪萨斯大街人行道两旁歪歪斜斜的白色围栏。他看见这些景物依然如故,并且永远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因为爱和恐惧,他的心都要碎了。离开,离开德里,他想。我们要离开德里了。如果这是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就要结束了。夕阳西沉。天地间只有我的脚步声和下水道里的流水声。是时候了。

5

奥德拉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视机前,眼睛一直盯着屏幕。当比尔关掉电视时,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奥德拉。”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来。”她木然没有反应。她的手握在他的手中,像是温暖的蜡像。比尔给她穿好衣服。她本该是个可爱迷人的女子——如果不是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来。”他又说,领着她走进麦克的厨房,又出来。她顺从地跟随着。

比尔把她领到银箭跟前。奥德拉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麦克的车库。

“上来,奥德拉。”

她没有反应。比尔耐心地帮她跨上自行车的后座,轻轻地摸摸她的头顶,她才坐下。

比尔跨上车座,准备拉过奥德拉的小手,揽住他的腰。就在此时,那双小手自己伸过来,抱住了他。比尔望着那双手,心怦怦地狂跳起来。一个星期以来,这是奥德拉第一个独立完成的动作

第一次能够自己行动,自从它碰巧不管它是什么。

“奥德拉?”

没有回答。他想回头看看奥德拉,却无法转过身来。只能看见揽着他的腰的那双小手。“我们出去兜兜风。”比尔说着,慢慢往前骑。“你抱紧我,奥德拉。我想我想我可以骑快一点。”

如果我还有当年的那份胆量的话。

他想起了他刚到德里时遇到的那个孩子,那时他还活着。玩滑板怎么能小心呢,那个孩子说。

这话太对了,孩子。

“奥德拉,准备好了吗?”

没有回答,她的手是不是拖得紧了一点?这可能只是他的良好的愿望吧。

他加快速度驶出车道,向右看了看。帕默尔巷一直通到梅恩北大街,从那里向左拐有一段下坡路。下坡,速度会加快。想到此,他不禁感到一阵恐惧的颤栗;这个不安的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但是但是也不完全是恐惧,是吗?对。那也是一种渴望他看着那个孩子夹着滑板走过去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渴望。渴望能飞起来,渴望听到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不安与渴望,世界与向往之间——就像一天到晚计较得失的成年人和说做就做、从不考虑后果的孩子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不安与渴望。你的向往和你不敢尝试的一切。

比尔闭上眼睛,感受着身后死尸一般的妻子的重量,感觉着前面某处的山坡,感觉着自己的心跳。

要勇敢,现实点,停住。

他慢慢地往前骑着。“想听听摇滚乐吗,奥德拉?”

没有回答,但是没关系,他已经准备好了。他开始加快速度。

起初怎么也骑不动。银箭剧烈摇摆着,奥德拉的重量使他更难保持平衡但是她肯定在设法保持平衡,虽然是无意识的,不然他们早就摔倒了。比尔站在脚蹬上,双手紧紧握住车把,仰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就要摔倒在大街上。摔得我们两个脑浆迸流——他站在脚蹬上,用力蹬车,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阵狂喜使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比尔听到纸牌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感到一缕微风拂过他的光秃秃的头顶。他开心地笑了。巷子尽头有“停车”提示。比尔刹住车,又打了点气。然后绕过那块提示牌,向左拐去。奥德拉使车子摇摆不定。有好几次他们都差点被甩下车来。

风声渐大,吹干了额头的汗珠。比尔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像听海螺壳里大海的声音。

他骑得更快了,在速度中掌握着平衡。比尔高声喊道:“哈——哟,银箭。走潮!”

奥德拉的手臂紧紧地揽着他的腰。比尔感觉到她贴在自己的背上。但是现在不用回头去看她没有必要。他又用力蹬车,大笑起来。人们都回过头来迷惑地看着他。

前面就是梅恩北大街。他听到心底的一个声音在警告他,快停下来,不然就会把他们两个都摔死。可是比尔不但没有刹车,反而加快了速度。他们就像离弦之箭,朝山下冲去。冲向那个他渴望的地方。

他骑着银箭冲下山坡,骑得飞快。

6

离开。

你就这么走了,突然有一种渴望,渴望回过头,最后再看一眼夕阳中的新英格兰——尖尖的屋顶、水塔、肩上扯着斧头的保罗。

但是也许最好不要回头。最好相信走过这段路,前面就是无尽的幸福——这完全是可能的;谁说没有这样的结局?并不是所有驶进黑暗中的船只都再也看不到日出。生活教给我们的就是生活中有许多幸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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