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叁
asia (woo18 uip)王研晨是学校里比较惹眼的那种孩子,不是在学习或者其他方面多么优秀,而是她总能轻而易取抓你的眼球。她长相并不惹人怜爱,但那双眼睛机灵活泛,使人不介意多跟她说几句话。她是初一年级女生小团体的头头,对同龄女生有莫名的领导能力——比如孤立先前班上那个长得最丑的女生。她的鼻子短,鼻孔外翻,还有点斗鸡眼——王研晨给她起外号叫猪姐。那女生没有父亲,母亲的智力又有点问题,长久以来那女生似乎也受了母亲的影响,常一个人闷在角落里呆着。她体型十分肥胖,并不是由于营养过剩,而是过度焦虑的表现——当然,她周边没人知道焦虑是怎么回事。胖也就罢了,还脏,家里没人督促她洗澡。她头发总是腻得油油的,脸还值得每天洗一洗,脖子却跟车轴似的起一层厚厚的皴。她跟多数女生一样梳着马尾辫,扎得紧紧的,头发根部起一群红色小疙瘩。有一回那女生蹲在地上看蚂蚁,王研晨跟一个女生路过她身后,女生捂着鼻子问:“呀,她头发根怎么了?”“脏呗。”王研晨说,她扇了扇鼻子前头:“老不洗澡,身上臭死了。”那女生迟钝地拉起衣领闻了闻,这又让王研晨感到一阵恶心。那女生却毫无察觉,没事人似的继续扣地上的水泥缝儿。她鼻子不会也有问题吧?对于这种典型的【值得被欺负】的人,王研晨毫不手软。很快,全班女生都不再跟那女生说话。初一刚刚开始,假如这个时候就被孤立,可真是够人受的。孩子们——尤其是生活经历匮乏的孩子们,学校几乎就是他们的全部世界。英语课没人愿意跟自己一组、体育课没人愿意跟自己一组,这都是了不得的大事。那女生只是不爱说话,但并不傻,她扣着桌沿,这节语文课诗朗诵,还是没人跟她一组。老师进教室了,乱哄哄的教室安静下来,老师环视一周,最后问:“李紫婷,你一个人一组?”她不敢抬头,她听到同学们的憋笑声。“谁愿意跟李紫婷一组?”老师问。学生们嗤嗤地憋笑,老师拿黑板擦咣咣拍讲台:“笑什么笑!升进中学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们不要拉帮结派、搞小团体,现在是不是有小团体?”王研晨跟要好的女同学对视一眼,撇了撇嘴。“报告…”李思诚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教室门口,钱老师瞥他一眼:“刚从医院回来?”“嗯……”“进来。”李思诚看到班里位置变了,就知道是诗朗诵分组了,上节课说过的,2-5人一组。他这两天光忙着跑医院,完全忘了这茬。他扫了一眼教室,只剩角落里那个女生孤零零的。他回座位拿课本,钱老师让最后自由练习十分钟,教室又乱糟糟地热闹起来。李思诚拿着课本到后排那女生座位旁,问:“同学,你有搭档吗?”“…没有。”“那…咱俩一组,可以吗?”女生默默给他让开了个位置。有人往这边看,怪声怪气起哄。李思诚说:“之前没练习过…临时抱佛脚吧!你念甲的词还是乙的词?”李紫婷说:“乙。”她不想当先开口的那个。“好。”李思诚说:“那咱们抓紧。”李思诚:【给我一只耳朵,我会给你一种声音。我们的思绪是一块海绵,我们的心怀是一条水流。我们大多宁肯啜饮而不愿奔涌,这不奇怪吗?李紫婷:【当你渴望无名的祝福,心怀莫名的悲伤,你便真的与万物同生,你便上升,向着更高的自我。当一个人沉醉于幻象,他必将把他迷朦的神情视为真正的美酒。李思诚:【你畅饮是为了醉,我喝酒是为了从另一种酒中醒来。酒杯空空之时,我让自己消退于它的空空。酒杯半满之时,我却怨恨它的半满。李紫婷:【人的真实,不在于他向你展示的,而在于他没有向你展示的。李思诚:【因而,如果你想懂他,别听他所说出的,而要听他没有说出的。李紫婷:【我所说的一半毫无意义,但我说出来,为的是你能领会另一半。……李紫婷那个时候还不知自信为何物。她只记得对完一遍台词之后,李思诚提出了意见:“待会到了咱们这组,你声音得再大点,不然会被钱老师说。”李紫婷扣着桌角点点头,李思诚是个实诚孩子,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是不是不好意思大声念?别不好意思,你声音挺好听的,有点像那个卫视的节目主持人。”李紫婷没有直面过赤裸裸的夸奖,她先前也没跟这个男生讲过话。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主持人?”不知这算不算是个契机,很多年之后李紫婷真的成了卫视主持人。她第一次正式直播就碰见紧急事态,某省突发地震,震级不高,但引发了泥石流,因此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事故。她具备优秀主持人该有的一切素养,沉着念完了紧急插播的稿子。
之后到后台卸妆时,同事们都在谈这次的事故。“说是受灾最严重的那个村儿,正好有一批去支教的青年志愿者,一个都回不来了。”“哎呦……”“可惜……”“是……还是基金会牵的头。”“好人不长命。”而王研晨自然不会去关心一个与她无关的蠢胖女生的成长轨迹,她那时候全身心都想着谈恋爱。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情窦初开,民工子弟学校里的学生也自发分成叁六九等——依据主要是长相和打扮,感谢【童真】与【纯洁】,家庭背景之类还犯不着他们这些正值青春期的孩子考虑。李思诚长得好看,也不像其他男生一样粗鄙,看上去甚至有点女孩似的害羞。王研晨喜欢他。她一定要好好地打扮、好好地当个万人迷,争取女生都怕她、男生都为她争风吃醋——不过在这点上,李思诚就有点不在她的计划里——李思诚好像老是忙,除了上课见不到他在哪儿。不过没关系,好看就行。她冲着镜子眨了眨眼,转了个圈,她在学校里就是一只孔雀。谁会关心孔雀家里是不是每天要提尿桶去公厕、门帘上发了霉斑呢?她甚至觉得爸和这个脏兮兮的家有点配不上她了。但她心里依然忐忑——李思诚到底喜不喜欢她?他对她肯定是比别人亲昵的,可是并没有再多的表现,课间的时候她尖着嗓子跟男生们笑闹,可是李思诚看都不看她一眼——他总是看书,书有她好看吗?现在李思诚转学了,他在王研晨心中的形象却更加神秘和干净——而且听说他被一个大学教授收养了!这是多么好的运气……王研晨在爸烦人的呼噜声里默默想象自己跟李思诚一起被收养,然后在同一屋檐下萌生爱意、然后在干净宽敞的大洋房里相爱、结婚、喝红酒……她翻了个身,甚至有点惋惜自己竟然不是孤儿了-利昂总是喜欢留下手写的字条。张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把它撕碎,扔进了垃圾桶。如果不是为了哥,她实在不想跟这个怪人有什么交集。这会儿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快到晚饭时间了,她打算去食堂随便吃点什么。天气还是很闷,但是有点冷。张霈拉起卫衣上的帽子,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一句诗没头没绪撞进脑子里:忍别青山去,其如绿水何!她哥定然比王维心狠,舍得青山舍得绿水,还舍得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离别再离别。她凉津津的手握成拳头塞在衣兜里,闷着头往食堂方向走。他怕什么?无非怕千夫所指——当然,是怕她这个当妹妹的被指;诚然她也绝没有自信自己真能将那些评判置若罔闻,可他怎么就非要挣那个钱、非要让两个人忍受异地之苦呢?两个人哪怕是偷/情她也愿意,再不济,哪怕成不了,她只要知道他也想着她,这就够了。他也不是爱麻烦的性格,两个人都是想过平稳日子的,可他为什么非要……走神走得撞了个人,她条件反射道了个歉,抬头一看这女生有点面熟,好像是同系的。那女生尴尬地点个头,跟同伴绕过她,她同伴问:“她就是那个张霈?”张霈步子顿了顿,心脏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连带整个胸腔、整个胃开始震震地跳,不知从哪里开始发麻,手使不上力气了。是在说她吗?现在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谁跟他们说的,小雨?张霈在原地盯着地面愣两秒,忽然自嘲一笑——真特么矫情,打算破罐儿破摔的不就是自己么?她往副食窗口遛,面上镇定,但感觉每个人的目光都在看自己。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