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记得
大概是跟主人打了招呼,接下来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人再上来过。
晚饭过后,江齐原本以为还有后续,但张助理却单独将他送回了住处,仿佛今天就到此结束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江齐依然在秦柯那工作,难得被陆廷之召见,却也只是吃顿饭,见见世面,至于想象中的某件事倒是从来没发生,以至于江齐猜想难道自己的位置被放在了小辈上?
秦柯的拍戏进度也到了一定阶段,江齐也有了两天的休假。
江齐先去疗养院看了他妈。
天气转凉,下过几场雨后久违地放了晴,他扶着女人去了花园躺椅坐着。
偶尔有不知名的鸟落在草坪上,叽叽喳喳的,不管人间悲喜。
“我的钥匙呢?”突然,他妈站起来摸着四周口袋,“我们刚刚关门房门钥匙没拿,不行,那个贱人又要偷我东西了,我得回去……”说着便要走。
病人初期会出现近期记忆遗忘,远期回忆反而更加清晰的症状,还要多注意她的情绪问题,可能会得更加固执,作为家人要多有耐心。
江齐想起医生当初的嘱托,摸出自己口袋里的钥匙地给她,“妈,妈,钥匙在呢,刚刚出门你还吩咐我放好,你放心不会有人进去的。”
“哦,在啊……你看我这记性,跟以前不能比了。”但仿佛又是在证明自己的记忆力,女人继续开口说道,“以前你爸爸啊,是个惯会丢三落四的,总要我帮他记着东西,有一次他上班……”
最近的几次见面,他妈难得心平气和,他便任由她说了下去,旁边走廊就有便利饮水机,江齐倒了杯水给她。
“但是,那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他竟然想离开,他凭什么!”女人突然激动起来。
“妈,我最近换了个工作,是给一个大明星……”江齐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那个贱人凭什么!就那么一次面,他们后来就见了那么一次面!”
女人对儿子的近况并不关心,只沉浸在自己的过往中,激动间手中的热水又一次倾倒在江齐身上。
幸好倒的是温水,只是江齐此时唯一的念头。
没多久他妈就执意要回房,江齐将她送了回去,临走前,女人躺在床上突然问道,“齐齐,你衣服怎么湿了?”
“没事。”
就像当初江阳死后,他尽力做了一切,变得更乖,更能干,更“热爱”学习,却不再能得到她及时的夸奖与欣慰。
更不能缓解她的一丝愤怒与悲伤。
她似乎依然在意他,又似乎不再看得见他。
他记得的。
那天,他们吃完晚饭。
“齐齐,你去帮爸爸去买个东西行不行?”男人递给了他五块钱。
“好!”他一向是个乖孩子,自然应允,然而等他走到楼下才想起来那东西涨价了,要六块才行,于是只能又爬楼折返。
门还留了条缝,江齐却没有进去。
因为他听到了他爸说——
“我们离婚吧。”
他妈却好像没听到似的,继续收拾着手中的碗筷,许久后碗才被放下,发出了“咚”的一声。
“为什么?“声音在沉默的空气中仍算平静,“因为他吗,但他已经走了。”
“不,不全是因为他。”
男人低着头,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们已经很努力地在做一对夫妻,我原本也以为我们就可以这样过下去,但是,我最近还是觉得,不行的,这样下去太耽误你自己了,你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现在有家庭,有江齐,就算,就算没那么爱,但很多家庭不都这样一辈子过去了吗?”女人的声调逐渐提高,这些日子以来不良的预感终于变成现实。
“我对不起你。我只是觉得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如果没有我和江齐,你说不定可以有自己更好的生活。”
“别拿这套话堵我,所以说,你还是怪我当初威胁你结婚?”一声哼笑。
“不,我很感谢你。如果当时不是你提出……我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拥有一个正常家庭……”后面的话男人没有说出,有些事也许早已尘封在往事烟尘中。
女人镇静了下,哼了一声,“那就算离婚,你又能如何?”
“如果你能同意离婚的话,我还是想去找他。”
“江阳你贱不贱啊,他当初抛下你说结婚就结婚,那时你狼狈成那个样子,现在挥挥手又让你回去?”
“他当时……也是不得已,那女的都病成那样了……”
“不得已?是家族地位让他不得已,还是金钱权利让他不得已,现在等人死了就可以了是吗?我不会再把你让给他的,我不同意。”女人控制着自己的歇斯底里,将碗筷端去了厨房,剩下男人继续擦着桌子。
那天,江齐没再回去要钱,而是在小商店里赊了账。
走出疗养院的时候,江齐遇上了催收的。
“大哥,就是这。”一个眼熟的小弟正抬眼看着门楼在确认什么,“刚门卫不让进,说是必须家属或者有工作人员来接才行,大哥你说……”
“哟,巧了不是。”那大哥对着江齐,吹着口哨走近。
江齐内心艹了一声,早知道晚点出来了。
旁边的门卫探了探头,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要在门口惹事。
“赵哥,好久不见。”江齐憋出笑来,打了个招呼。
“最近发达啦,阿姨这疗养院住着也不便宜吧?”显然来人也不想在摄像头下闹事,勾着江齐的脖子拖到了旁边小道。
“赵哥,钱等我发了工资马上给你。”过两天就发工资,应该能缓一缓。
“你当我赵哥傻啊,哪个被要债的不是这么说,前两天去酒吧找你说你不在了,怎么,不卖脸,改卖身啦,哈哈哈哈哈。”对面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江齐捏了捏拳头,还是忍住了,最近受伤太多,怕耽误工作。
“我遇到了以前的老同学,给我介绍了个更来钱的工作,你们要是想要,过两天我就打给你们,要是不要,你们今天把我打死了也没钱,反正疗养院你们也进不去。”
他妈的病程进展得时快时慢,之前还上着班的时候已经走丢过一次,江齐工作太忙实在没办法回去照顾她,才狠心找了个能专业护理、减缓发展的地方。
“啧,到底像是发达了,口气硬了不少。”
叫赵哥的上下看了眼江齐,将手中的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捻尽,仿佛是个无声的警告,拍了拍江齐的脸,“看在你一向守信的份上,这次信你一回,咱走。”
江齐看着人消失在巷口,又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直到被远处的汽笛惊醒。
抬脚提了一脚旁边的树,本已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他脾气其实算不上好,只是习惯憋着。也只能憋着。
迟早变态,江齐常常这样想。
他考试和毕业被这些事耽误的时候,不是没有质问过他妈为什么要瞒着他借贷,却被打骂道“你也是个没良心的,那些钱你没用过吗,啊?你这几年大学的学费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想说自己也发过传单做过家教力为家里减轻负担,可他看着他妈那张憔悴狰狞的脸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知道的太晚了。
“再说,也就是最近才不行,以前我都能还得上的……”赌博的甜头,拆东墙补西墙式的还法,终究是维持不了太久。
江齐坐在那间窄小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