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节
“我后悔一刀就刺死了他。”
杨幺低声道:“他临死前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显然我是一刀就断了他的生机。我本应该让他受到更多折磨的,对我有恩的人,我加倍回报,可对我有仇的人,我不更应该数倍奉还吗?”
黄诚脸色有些发白。
沈约见状,直觉中认为——黄诚有对不起杨幺的地方,不然如何会这般反应?
杨幺却只是看着右手,“我试探了赵迁的呼吸和心跳,确定他死透后,从狗洞原路爬出,换了偷的衣服,趁夜就离开了县城。”
终于放下了拳头,杨幺又道:“但我那时还是不太懂事,低估了赵家的力量,逃离了县城,我本来以为就没事了,不想三天后,在我经过另外一座县城后,赵家人竟追了上来。他们很快的捉住了我,往死里打我,问我是否杀死了赵迁。”
沈约不由向牛皋看了眼,暗想如果牛皋和杨幺有交集,恐怕就在这时候。
杨幺哂笑道:“我什么都不说。我知道无论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我一定要为赵迁殉葬,既然如此,让他们疑神疑鬼不是更好?”
沈约暗自叹息,心道孩童时的杨幺就已表现的异常可怕。
但这种可怕亦是可怜的。
或许世间更应该问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可怕。
“赵家人逼问不出什么,就准备将我带回赵府慢慢折磨,让那里的官府将我定罪,然后祭赵迁的在天之灵。”
杨幺笑容冷冷,“我知道他们想什么,可终究无力再改变什么,我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了。”缓缓看向牛皋,杨幺凝声道:“但我却遇到了牛将军。”
牛皋缓慢握拳,眼中有着伤痛之意。
他伤痛的当然不是碰到杨幺,那他伤痛什么?
沈约皱起眉头,牛皋仍旧沉默,杨幺却坚持说道:“不过那时候牛将军还不是将军,不过是个寻常的樵夫,居住在深山,有老母和贤妻。”
“不要说了。”牛皋霍然望向了杨幺,目光如火。
杨幺并不躲避牛皋的目光,亦是咄咄道:“为什么不能说,难道是我们做错了?”
牛皋怔住。
杨幺却已肆无忌惮的狂笑起来,笑的眼泪终出。
他或许一直想要流泪的,但他不能流泪,因为他认为那是懦弱的表现,自从姐姐死后,他就拒绝懦弱。
大圣天王绝非懦弱之人,在二十年前,他就不是!
但他却可以在豪放中流出曾经伤心的泪。
那是他一直忍住多年的泪水,今日提及旧事,如何能不热泪盈眶?
“这就是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
杨幺一字字道:“错的不是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说?”
言语落,他做了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一脚踢在了黄诚身上。
黄诚呕血!
第1336节 悄然围剿
黄诚吐血倒飞,众人错愕。
谁都想不到杨幺会突然一脚踢飞了黄诚,黄诚却像有所预料,在杨幺出脚前,他已然转身想要躲避……
沈约看得出这种微妙。
可是杨幺踢的角度实在太绝,黄诚哪怕有了准备,仍旧没有躲过杨幺的一脚。
摔落在地的时候,黄诚挺身要起,就要摸刀,却被杨幺一脚踩在脖颈之上。
吃痛下,黄诚放弃挣扎、骇然大叫道:“天王饶命。”感觉杨幺未再发力踩断他的脖子,黄诚立即道:“大圣天王,是我,是我黄诚啊。”
他那种语气,好似怀疑杨幺在回忆往事的时候精神恍惚,错将他当作昔日仇家。
杨幺盯着地上的黄诚,哂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你!黄军师!”
黄诚心中惊惧,嗄声道:“天王,黄诚做错了什么?”
杨幺一字字道:“这需要你自己去想的。”
他并没有移动脚步,踩着黄诚望向牛皋,继续道:“当时的牛大哥送柴去城中,路上见到赵家的那些下人殴打一个孩子,终于挺身而出。”
牛皋神色间更增痛苦之意。
杨幺缓缓道:“我相信若是重回那一天,牛大哥仍旧会挺身而出。因为在世人对天下不平之事早就习以为常的时候,终究有真正的勇士,还敢质疑这一切。”
回首望向沈约,杨幺有些凄冷道:“沈先生,你想必猜得到这注定的结局?”
沈约诧异杨幺的举动,仍能平静道:“牛皋救了年幼的你?”
见杨幺点头,沈约随即道:“但他却把自己牵连了进去?”
杨幺放声大笑,不为开怀,只为荒唐,“不错,他们见牛皋为我挺身而出,随即污蔑牛皋就是我的同党,伙同我杀死了赵迁。”
“只因为赵迁胸口那致命的一刀?”沈约想得到原委,有些愚蠢的做法,也有愚蠢的逻辑可循。
比如说为什么别人不扶,偏偏你来扶?或者他们为什么不打别人,就打你呢?
杨幺点头道:“不错,那一刀实在过于狠辣,在他们看来,绝非一个孩子能够刺得出来的,因此他们认定我有同党,正逢牛皋出现,身强力壮的他很像刺出那狠辣一刀的人,他们想当然的要拿下牛皋。”
牛皋握紧了拳头,仍旧没有回应。
杨幺随即道:“牛皋自然不服,遂和他们打了起来,我趁机逃了。”
沈约微怔,喃喃道:“你趁机逃了。”他看向了牛皋,终于肯定牛皋为何如此痛苦。
对于那些从不承担责任的人来说,有些事情却必须有人担责的,杨幺逃了,那一切苦难必然落在牛皋的头上。
杨幺缓缓道:“是的,我趁机逃了,因为我知道牛皋虽勇,但他实在太正义,我那时候就知道,他的正义,是敌不过丑陋的暗箭的。”
看着痛苦的牛皋,杨幺坚持道:“牛皋被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关入牢中,虽然事后证明他绝非杀死赵迁的凶手,但他的……老母因此忧惧丧命,贤妻亦是上吊身亡。”
舱内终静。
沈约听得到牛皋粗重的喘息之声,往事如血,历历在目。
虽然过去了多年,但杨幺重提此事,无疑又给牛皋插了一刀。但杨幺说的又没错,他杨幺那时没错,牛皋亦没错,那他们为何不能说当年的惨烈?
良久,杨幺终于又道:“牛大哥……”
“你无需叫我大哥,我也没有你这种兄弟。”牛皋终道。
杨幺涩然笑道:“是的,我不能叫你大哥,因为你眼下已是前途无量的牛将军,而我不过是已被重兵围困的草寇罢了。任何和我有关系的人,日后都可能被清算。”
牛皋眼角微跳,“但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下了绝杀令,也来得及吗?”杨幺突然问道。
牛皋脸色微变,在杨幺脚下的黄诚亦是脸色巨变。
杨幺凝望牛皋,一字字道:“牛皋,这本来也是我最钦佩你的地方,宋室对洞庭水寨下了绝杀令,水寨众人明明和你并无关系,但你怕他们误了性命,仍坚持来劝降,却不惜自己的性命。”
牛皋缓缓道:“你知道绝杀令的事情?”他神色略有惊疑,因为这本是极为隐秘之事,少有人知,杨幺如何知晓?
杨幺摊手笑道:“我当然知晓,我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你牛皋舍躯赴难,对我杨幺还有救命之恩,你放心,杨某有恩必报,不会要你性命。”
牛皋皱起眉头,看向杨幺脚下的黄诚。
杨幺亦注目黄诚,凝声道:“但杨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