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4)
这次的露营准备匆忙,顾虑到来者众多,海棠多订了几顶帐篷。
山顶温度低,大家围在一块儿玩些篝火游戏。忽然有人提出聊些爱情故事,轮到三浦澈,他也不再兜着,看着李冬青就说起德国的那个雨季。
如此暗沉的国家里,他遇见她好像遇见一次雨后天晴,遍野的露水都折射了阳光。三浦澈每每想到她给自己撑伞的画面,还是心动。
所里的单身人士看得起兴,王芮更是打头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篝火的光是红黑色的,盖住了彼此脸上的羞涩。三浦澈望着冬青,蜻蜓点水一下,然后紧紧地抱住。后来轮到谁,说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一群夜猫子玩到深夜才睡下,李冬青却六点多就爬了起来,她走到崖边,发现坐在那里的三浦澈。
“澈君,怎么起得这么早?”
“你不也是吗?”
两人并排坐着,李冬青将身上的毯子分给他一半。林里雾多,他们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三浦澈握住她手,舍不得松开。
李冬青和他不一样,她的手细白修长,跟古典小说里写的凝脂白玉一样。写字也很好看,他一直记得那一手字。据她说,小时候被父亲逼着练书法,当时很恨,现在觉得也不是坏事。
在德国过春节时,他们好几个朋友都委托她写上一则春联。他站在一旁看她提腕轻点,墨水洇透,她给别人写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吉利话,脱不开平安喜乐。轮到她自己,却是截然不同的语句。
当时他问她写的是什么,李冬青笑逐颜开地说,澈君自己琢磨。
三浦澈将那春联拍下来,逐字逐句地与电脑里的文字对照——“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一句陆游诗,在她门口贴了一整年。直到新来的住客将春联撕下,换成新的吉祥娃娃。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东西在离他而去。
然后他来了中国,诚心诚意地追求李冬青,当然也得手了,可似乎两人都没有太开心。李冬青当他是恋爱合伙人,他好像也满足这样的身份,彼此原地踏步,尊重礼貌,于是感情分崩离析。
三浦澈望着远山,悠悠地说:“冬青,我前几天在楼下看见你和林先生了。”
李冬青小手一顿,低头,不逃避:“澈君,我和他,我们……”
“我知道。”
他搂着她的臂膀,像每一个寻常日一样,说起他们之间的甜蜜过往,轻松释然。却没有告诉她,在一起之前,他在丁蕙如的车库里见过一辆尘封的摩托车。后来他决定追求她,听闻她的前男友酷爱玩摩托。钥匙就在李冬青的书柜抽屉里,妥妥安放。
丁蕙如早就预告过,她的姐妹李冬青吃硬不吃软,叫他偶尔强硬一点。可那不是他的作风,他也舍不得,他只要握住这双细长的手腕,听见她用各种情绪各种表情地叫“澈君!澈君——”,他就舍不得了。
他给她说过以前随父亲进山打猎的故事,试图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勇猛的男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李冬青也知道,他慎思笃学,某种程度上,他们很相似,都那么执着,执着得可怕。然而这个执着的人,面对要溜走的爱人,却如此无可奈何。
“冬青,我以为我很大度,其实完全不是。必须要坦白的是,你心里有别人,而我,赶不走他。”
她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显得浅白。似乎什么都不能表达她的情感,只能道歉。
“对不起……澈君。对不起。”
感情里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他是一厢情愿。机会到手,能不能成,都是天命。老天爷眷顾他多次,这次也舍得狠心了。
“冬青,别的我都不问了,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爱过我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灵动的眼睛有些无奈,李冬青皱着眉头,眼睛一眨,声音又轻又细,尽是歉疚。
“澈君……我很喜欢你。我很喜欢澈君……”
“嗯,我知道了。”
三浦澈笑了。
很喜欢。依旧是喜欢,不是爱。她不轻言爱,得到喜欢,或许也够了。
他轻轻抱住她,感受肩头一点点颤动。那双手抚摸在后脑勺,一如往常。云海丛绕,朝日浮现,天边一股金黄色弥漫过来,三浦澈缓缓拉开李冬青,笑着说:“冬青,我们分手吧。”
李冬青也挤出笑容,应了声:“好!”
当春分的第一抹日光冒出山头,他还给一个她崭新的未来与春天。
当天回去,李冬青就搬回自己宿舍。而不过一个周,三浦澈也发来消息,愿她顺遂平安,背景是高大蓬勃的陆家嘴。
分手之后,他接受了老板海棠提出的邀请,带团队去往上海。不时也会给李冬青更新一些上海的日料,说有机会可以请她吃。他们回归到最初的朋友状态,偶然联系,说些吃吃喝喝。李冬青很快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
他们分手得悄无声息,直到李裕松偶然问起,你最近怎么都不去三浦桑那里住了,李冬青才极为平静地说了句“已经分手了”。李裕松心中惊讶,原地讷住。
感情分合是常事,更何况李冬青不会将情爱放在首位。当他还想着如何安抚姐姐,姐姐已经投入到新项目的研究中。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姐姐这些日子能量更充沛了,谈恋爱消耗的精力被重新提取出来,可以更专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他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世人喜欢把婚恋作为一层标准,证明一个人的心理健全程度。李裕松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也落入窠臼了。丁蕙如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后背:“我看她现在挺好,你别在那儿没事找事儿!”
说完,又回到莫皓霖身边去。
他们这样的酒肉男女十分擅长暧昧,丁蕙如可以一面拒绝莫皓霖,另一面跟他保持着道不明的亲密联系,莫皓霖甘之如饴。
究竟是愿打愿挨,还是各怀鬼胎,谁也说不清。
三月下旬,李冬青受邀参与院系的一次采访。二十出头的小学妹举着话筒问她为什么学了哲学,她依旧回复:“只是想读懂家里一本书。”
学妹表示惊讶,尔后问她学习技巧,问她如何平衡工作与生活。冬青回答得中规中矩,不愿缠论。收工是下午四点,小学妹说想请她吃饭。到了食堂,李冬青刷了自己的卡。
小学妹还在发消息,盖上手机是一脸闷气。冬青眨眨眼:“怎么了?”
背后议论人不好,可她一肚子气总得发泄,也懒得想那么多了:“学姐,冯梦圆学姐你认识吧。你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吗?怎么总是见不着人?”
冬青一脸懵懂,小学妹耷拉眉毛接着说,“跟她约了好几次采访时间了,一直都说没空。今天好不容易定下来,刚刚又跟我说有事要忙!天哪,我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
她一肚子怨气,冬青劝说,可以找别人替代一下。实在不行,采访老师也可以的。小姑娘连忙摆手:“朱老师吗?算了算了!我连跟她说话都有点害怕!”
冬青忍不住笑开。朱虹在众人眼里的形象确实有些严肃板正,加上她课业要求严格,好多学生都害怕。其实相处久了就明白,她啊,只是习惯端着了。
从食堂出来,她遇上姜好。两人好久不见,顺了一段路。见姜好状态洋溢,冬青主动问了句:“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姜好笑言:“我离婚啦!”
李冬青见过她丈夫,当然,现在应当叫做前夫。她的前夫是个事业青年,经父母介绍认识,看上去十分矜持内敛,却是败絮其中。
结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