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他(七)
陆骐然的案子,再次陷入死胡同。
房煜的口供,把矛头指向王行峰,王行峰的口供,又把矛头指回房煜。
孰是孰非,扑朔迷离。
黎昇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重新梳理这个案子的线索和证据。
首先,从狼藉的地面、受到撞击的后脑勺、通往吸入剂的无尘“小径”来判断,陆骐然之死应该是人为,死亡时间推测为2021年12月31日晚上九点至十点。
然后,目前锁定了两位嫌疑人——
房煜:和陆骐然之间互不相识,以前没有过交集,需要钱,2021年12月31日晚上8点56分盗窃了201房的贵重物品,之后在202阳台亲眼目睹王行峰辱骂陆骐然并录下视频(他没有留意且没有拍到地面的状况),停留时间一分钟左右,爬下水管道撤退时听到202房内发出“嘭”的响声,9点10分走出石港西村村口,打车去了海边,第二天得知陆骐然死亡的消息后以视频威胁王行峰,王行峰给了他一张存款余额为五万人民币的银行卡。
王行峰:和陆骐然在六年前认识,陆骐然曾是他的代笔,患有焦虑症,新书销量不佳,2021年12月31日晚上8点32分进入石港西村,8点57分被房煜看见他辱骂陆骐然,9点23分走出石港西村村口。
以成年男子一般的步行速度,从陆骐然出租屋走到石港西村村口,大约需要十分钟,这么看来,房煜的确没有和陆骐然单独相处的时间。
而王行峰无论是作案动机还是作案时间都具备了。
可是,王行峰坚称——没有和陆骐然发生任何肢体冲突,唯一的肢体接触是陆骐然因对他的羊绒大衣感兴趣而上手抚摸过。在他离开前陆骐然一切正常,碘酒瓶没有被打翻,会私下见房煜只是出于对读者的尊重和好奇,没有给过房煜银行卡。
如果王行峰说的是真话,那么警方需要考虑另一个可能性——在王行峰离开202后,还有人接触了陆骐然,致其身亡。
黎昇想,如果能知道陆骐然哮喘发作或者死亡的确切时间,那就好办了。
但这不可能,以现在的鉴定技术,一小时的置信区间已经算是比较精确的结果。
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寻找别的突破口——来源成谜的五万元。
一旦查到这笔钱和王行峰脱不了干系,那王行峰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虽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或许能以此击溃王行峰的心理防线。
只不过,这恐怕要花相当长的侦查时间,毕竟是曾卖给诈骗团伙的银行卡,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
另一边,陈芸在审问还暗藏着秘密的房煜。
“银行卡是王行峰给你的吗?”她歪着身子手背撑着下巴,坐相十分随意。
见警察这副样子,房煜的状态也松弛了些。“我不是回答过了吗?”
“yerno?”
“……”房煜眨了眨眼睛,“yes”
“五万块是你定的价格还是王行峰定的?”
“我定的。”
“为什么是五万?”
“随口说的。”
“怎么不要十万、二十万?”
“那他可能会觉得我狮子大开口,一分钱都不肯给了。”
“哟,小小年纪还懂得换位思考。”
“……”
“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房煜低下了头,紧闭双唇。
“让我来猜猜。”陈芸俏皮一笑,“难道你瞒着崔如梦,在告柏还有一个女朋友?”
房煜猛地跺脚,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你别乱说!”
“那——”陈芸在一小时前从告柏同僚那获悉,房煜的亲生母亲如今在告柏生活,“是去找妈妈了?”
房煜一愣,随即又低下了头。
静默了几秒后,陈芸看见泪珠一颗一颗地从房煜的眼眶里掉落出来。
“我只是……”房煜哽咽着,“有点想她了。”
遇见崔如梦之前,房煜也曾拥有过一段快乐时光,那时他的母亲在车间是敢于迎难而上的优秀员工,在家里是能变着花样做出很多美食的超级大厨,但父亲染上赌瘾后,一切变得面目全非,母亲成为了不能还口的出气筒,无法还手的人肉沙袋。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白皙的身体变得一块青一块红,心如刀绞,终于,他对她说:“妈妈,我们离开这个家吧。”
母亲鼓起勇气逃离了地狱,只是没有带上他。
这一别,就是八年。
那天,他梦见久未见面的母亲患上重病,却无人照料。
梦醒时,他决定去找她。
他不知道治病要花多少钱,但他想几万块应该能撑一段日子,他制定好游玩计划,幻想着能和痊愈的母亲愉快相聚。
有人说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
果然是。
母亲已经有了新的丈夫、新的孩子、新的人生,他们一家三口会一起逛商场,一起踢足球,一起在游乐园庆祝生日,其乐融融。
房煜远远地看着,远远地祝福她。
……
还有不到半小时,王行峰的传唤期限届满。
黎昇望着墙上嘀嗒运转的挂钟,无可奈何地合上卷宗。
他刚踏出办公室,审讯完房煜的陈芸就迎面走来。
“师傅,我相信房煜,肯定是王行峰害死了陆骐然!”
黎昇平心静气:“证据不足,还不能下定论。”
“房煜的证词、视频、银行卡,还有那本书的对话、签售会的视频,这么多证据加起来,都不够锤死王行峰吗?!”
黎昇缓缓摇头:“不够。”
“……”陈芸瞬间沮丧成瘪了的气球。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进入刑侦队两年了,陈芸第一次觉得那么无力,当初斗志满满,以为自己可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到头来,她其实谁也保护不了。
“歇会吧。”黎昇拍了拍陈芸的肩。
陈芸拖着步子回到座位,像烂泥一样瘫在桌面上。
她闭上眼睛,准备睡会。
没睡两秒,手机响了。
“干!哪个龟孙子?”她咒骂着接听电话,“喂?!”
对方没被吓到,“你好,请问是陈芸警官吗?”
“是我,你哪位?”
“我是孟林霖。”
三分钟后,警局里出现这样一个诡异的场景:
一阵狂风一边高举手机大喊“孟林霖,谢谢你!!!”,一边穿过办公室,穿过走廊,穿过大堂,拦下了即将迈出警局大门的王行峰。
审讯室。
黎昇:“王行峰,有些细节我想和你再确认一遍。”
王行峰闭着眼睛,呼吸声有些重,大概是在闭塞的审讯室待了一天,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你那晚几点离开陆骐然住所?”
“九点多。”
“九点多少分?”
“没留意。”
“你从陆骐然住所离开后就直接去村口吗?”
“是。”
“中间没有停留?”
这些琐碎重复的问题让王行峰越来越懒得回答,他幅度微小地摇了下头。
“村口监控显示你9点23分走出村口,那按你日常的步行速度,你应该在9点10分到9点16分之间离开陆骐然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