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约会
她在药店磨蹭了二十分钟,又在餐厅门口傻站着。透过玻璃窗,她已经看见季绍明了,他坐在泳池边的景观位,早茶已经上了七七八八。她站了十分钟,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超时半小时,季绍明仍然没有发微信催她。他端坐着,举一沓资料,平视着阅读。
他们在广州几乎每天都见,每天见他前向晗都下决心这次就断,这次就断。可每次真的看见他,和他亲密一会儿,她又舍不得了。她太贪恋季绍明眼里的温情。
今天也是如此,她出门时恶劣地想,干脆第一次约会就耍他,甩掉他。她对追她的炮友这么干过,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磨,她躺在家里看电视剧,装作路上偶遇突发事件,足足让对方白等她五个小时。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对她下头,向晗从此再也没有收到这位追求者的暧昧信息。
但她不愿对季绍明故技重施。她知道他对她很好,她不想像齐星宇对她那样,像她对那个炮友那样,滥用这份好。尽管她有底气,即使她滥用了,季绍明也不会放手。
向晗狠不下心伤害他。她一想到他那副全世界离他而去的神情,她就狠不下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季绍明一个五年级小学生的父亲,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能在她拒绝他的吻,说句“嫌弃”后,露出那么可怜的表情。他的眸光霎时暗淡,眼皮颤抖几下,头低垂,整张脸埋没在阴影里。她亲了他一百遍,又让他咬她,才把他哄好。
她不记得上次纯粹的约会是什么时候,可能还是和齐星宇在一起时。她有很多次为了上床的约会,相亲的约会也是为了上床,一种更长远、更有经济利益的上床。而她和季绍明的顺序恰恰相反,他们先上床,后约会,不夹杂一丝欲念。他们已经得到彼此的身体,没有约会的必要,可他们该有一次约会。
风吹皱泳池水面,季绍明按下翻动的资料页。他上身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下身是卡其色短裤,姿态悠闲,和蔚蓝的泳池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向晗反倒穿得随意,卫衣配运动裤。她从远处走来,蓦地觉得他的脸很适合出演正剧,一些警察或者干部的角色,那是正气凛然的俊朗。
她没有坐在他对面,而是坐到他身侧的位置,“我来迟了。”
“也该我等等你。”他见她神色郁郁,伸手揉她的眉心说:“瞎皱什么眉。”
药店的小塑料袋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她塞进包里,季绍明问:“你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
“你不用吃药,我每次都有认真戴套子。”
向晗睨他一眼,道:“我买的过敏药。包里常备的哮喘喷雾过期了,我新买一瓶。”
服务员上最后一道菜,调整餐盘位置,桌上的u盘被挤到桌子边缘。他递给她菜单说:“你再点你爱吃的。”
向晗打开看了一眼右侧的价格,立刻合上。新式粤菜,每一个字都透露着贵。这地段,这装潢,吃的根本不是菜,是消费体验。
季绍明故意道:“你替我省钱啊?”
“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季绍明没反驳她,他手头确实不宽裕,每个月的死工资既要孝敬父母,又要养小孩,身上还背着经开区房子的贷款。
她啃豉汁排骨,别着脖子读桌上的资料——兴安这次展会的团队成员介绍,季绍明那一栏里赫然写着“工程硕士”。
她讶异道:“你也是研究生!”
“……我就不能读研了?”
“那你还在上学就有孩子了?”
向晗脑子里浮现季绍明偷尝禁果、未婚先孕的情景,嘿嘿地笑着。
他看她想入非非的表情,笑也不是,恼也不是,耐着性子说:“我爸非让我早两年上学,我16岁就上大学了,22岁领的证,23岁研究生毕业,季希出生。”
向晗又一次吃惊季绍明的人生进度,她五十岁都不一定能完成,“早上学好啊,岂不是显得你很聪明。”
“才不好呢。从小到大,班里你是最矮的,谁都不带你玩。上大二了,还不能去网吧,不能考驾照。”
她像兔子一样,用门牙咀嚼菜心,小声说:“那也很羡慕你们读研究生。”
他把生炒菜心换到她跟前,垂眸看她道:“你羡慕庄然?”
“她数学很好,要不是高数成绩拖后腿,我也能保研了。”
“庄然的数学能叫好?她以前暑假天天来我家,找我爸补习数学,一道题讲五遍还不会。她是趁着放假预习一遍下学期课程,顶多算笨鸟先飞,肯下苦功夫。”
“不止是庄然,”向晗立着筷子,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涣散地望着一桌子的菜,“我还很羡慕陈姐的睿智,梓玥的开朗,小高的适应力强,你……你的才干。”
季绍明牵唇一笑,给她夹一只大虾饺,说:“你眼里怎么都是别人的好,不想想你自己呢。你又比谁差了?”
她摆摆筷子说:“我对虾过敏。”
“吃虾犯哮喘?”
他正欲说他以后也不吃了,他要亲她。路过的服务员蹭掉桌边的u盘,向晗坐在靠外侧,伸手想捡时,走道又来了一群嬉戏的小孩子,一脚把u盘踢进泳池里。
向晗睁大眼睛,起身大喊道:“u盘!”
那泳池装有模拟海浪的系统,肉眼可见u盘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愈飘愈远。泳池两壁还有出水口和进水口,随时都有将u盘吸入管道的可能。
她想都没想地一跃入水,季绍明也站了起来,清凉的水花打在他腿上,却有灼伤的感觉。他冲着水面喊:“向晗!回来!”
没有用的。让向晗入水就是放最自由的一尾鱼重回大海,她六岁就会游泳了,向伟华把轮胎内胆拴在船尾,抛进江里,向晗便泡在轮胎圈里蹬腿,蹬了一个夏天,自然而然学会游泳。u盘在水里看着就是一个小黑点,她为减少阻力,快点追上,一直在水下潜泳。卫衣吸水后像秤砣绑在身上,压得她下坠,脚上的运动鞋早成了两艘水船,蹬腿也受牵制。
季绍明在岸上看着,心揪得紧紧的,屏着呼吸,不住地喊道:“不要了!你快上来!”
“哗啦”的水声,向晗冒出水面,握着u盘向他挥舞。她没玩够,未从最近的岸边上岸,而是一路游回座位处。她趴在泳池边,抹一把脸上的水,掌心向上,笑道:“给你。”
蓝色马赛克瓷砖铺就的池底,像真正的蔚蓝大海,而她是一只微笑的海豚、一条出水的美人鱼。游泳的是她,心跳如鼓的却是他,恍惚间季绍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他没有去拾u盘,拽着她的手臂,拉她上岸。
他想他一生都忘不掉眼前的情景。
她仍然天真地笑着,服务员递来毛巾,季绍明擦她脸上的水,拧她的头发。他怒斥道:“谁要你下去捞!出事怎么办?做事前不过过脑子!”
向晗躲开他擦拭的手,气结道:“我以为u盘里有很重要的资料,你不领情就算了!”说罢将u盘摔在椅子上,转身要走。
季绍明一把拉她回来,抬下巴,擦她的脖子,说:“有什么比你重要!我上次在安州就想说你,我腿磕着就磕着,你拿手包桌角,手撞坏怎么办?你怎么就不知道保护自己!”
这一番话近乎表白,向晗听着难为情,火气也消散了。露天座位的食客们都停下筷子,看他们俩吵架,她低头,踢u盘下水的小孩子过来道歉,仰头左看看季绍明,右看看她。
她嘀咕:“我游泳很厉害的,不会出事……”
“要是腿抽筋呢,我也不会游泳谁救你?一个破u盘值得你跳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