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运动与分离
社会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了,陶景湖在学校的职位被撤免了,每天都要写很多的汇报,于蓝坐自行车后座上抓着他的衣服在北京的寒风中艰难前行。
“我不会有事的。”陶景湖这样安慰于蓝。
于蓝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安定:“你放心,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
“陶老师,你在这里签字。”同事跟陶景湖说。
刺目的红扎的他眼睛疼,文字也是触目惊心,陶景湖下笔的手迟疑了。
“快签。”有相熟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只能落笔,签完以后胃里翻江倒海,他跑到洗手间呕吐起来。
“既然陶老师病了那就别和我们一起去了。”他们举着刚才的标语往外面走去。
陶景湖一病不起,于是就躺在宿舍养病,送来的饭被他偷偷埋在宿舍后面的花园里,因为不吃饭他迅速地瘦下去,医生也人人自危,一时竟然找不到能让他迅速回到战场的方法,他们只能放过了陶景湖。
“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于蓝又一次来看他,担忧地坐到他的床边。
“你怎么来了,”陶景湖喝道,“你以后不要过来!”
“你怎么了?”
他自怨自艾:“我是资本家的小崽子呢,你要和我划清界限。”
“我当什么事呢,我还以为你的病传染呢。”于蓝满不在乎。
陶景湖迅速找到她话里的漏洞开始拿乔:“要是传染你就走吗?”
于蓝突然亲了他一下,笑着说:“要是传染我就不亲你了。”
陶景湖苦闷全消,跟着笑了起来。
于蓝却笑容消失,担忧道:“你看你脸上,肉都没了,都不好看了,你到底是什么病啊,我和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陶景湖偷偷道:“我装的。”
于蓝恍然大悟,没有再问什么,只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握起了他的手。
陶景湖有点为难道:“我有件事想求你。”
“尽管说!”于蓝大包大揽。
“你能不能帮我洗洗床单和衣服啊?饿肚子我能忍,可我没有换洗衣服了,人来人往,我怕他们看出我装病,不敢下床洗。”这是爱美的那个毛病又犯了,做病号也要做干净英俊的病号。
于蓝无言以对,抱起他的衣服走了出去。
于蓝在身边陶景湖就觉得安宁,睡梦中模糊听到汲水泼水的声音,后来听到她和什么人说话。
“陶老师身体好点了吗,我进去看看他。”
“哎!你别进去!他刚睡下。”
“陶老师到底什么病啊,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天天躺在床上就是违反他老人家的革命精神!”
陶景湖在屋里听着心惊肉跳。
“他老人家还说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呢,这是病都不让治了?你去看看他瘦的那个样,你能让他病好我先谢你!治不了就快走!别在这让人添堵!”于蓝把人赶走了。
陶景湖松了口气,午饭他照例又想埋后面花园。
“你把粥喝了吧,一碗粥没有关系的。”于蓝劝道。
在于蓝面前陶景湖娇弱得跟林妹妹差不多,靠在床上,于蓝把一碗粥给他喂了进去。
于蓝低声说:“我给你在家煮点鸡蛋送过来,你藏着点,一顿饭吃一个,你别真的把身体弄垮了。”
陶景湖为人谨慎,好好想了想还是拒绝:“不行,只要做了就有被发现的风险,我撑的住。”
“你太小心了。”她摇头。
陶景湖支支吾吾:“其实,我还有件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
“学校没法待了,他们号召我们这些家里有问题的同志去艰苦的地方锻炼,要分配到偏远的地方去。”
“还能回来吗?”
陶景湖摇头:“不知道,可能以后政策会变,也有可能,就扎根基层了。”
“哦。”
屋里沉默下来。
“哎,你下放的话,学校是不是就要让你毕业了?”于蓝突然高兴起来,拖了椅子坐在陶景湖面前,笑着暗示,“你说,在你走之前我们俩是不是……”
“什么?”陶景湖装傻充愣,他不愿意耽误于蓝,又舍不得说分手。
“就是你经常念叨的那事嘛。”于蓝毕竟是女孩子。
“什么事呀?”陶景湖继续装傻。
“想不起来算了!”于蓝生气地走了。
大米粥分解以后,在陶景湖嘴里留下了苦味,他默默把这份苦涩咽了下去。
“收工了!”
陶景湖努力直起腰,手已脱力兀自颤抖,摘下已经露着指头的线质手套,他发现手上磨出两个水泡,他从胸前把钢笔拿下来,又从衣兜里掏出本子米尺,记录今天的各项数据,反复核对图纸,建坝是第一步,也是最基础最重要的,如果这项工作出了问题,一切工作就白费了,这是他的本职工作,然而人不够用,一个人当成两个人使,他还要拉预件搅拌混凝土,哪里需要哪里搬。
“小陶快点,去晚了就没饭了。”工友催促道。
陶景湖吃不惯这里的饭,搪瓷缸子里的菜散发着膻味,土豆里可以看到几块零星的肉,只好多多地放醋把它盖过去,比人脸大的饼硬邦邦的,然而这都是好东西,因为这是白面做的,只有技术工种才能分到这个,其他人只能吃玉米或者高粱面,他掰下一半递给他的工友。
“我吃不完。”
“哎呦,”工友受宠若惊,没有吃,反而揣到了怀里,“回去给额婆姨吃,她刚生了娃,吃点好滴。”
他家中有妻有子,陶景湖心中艳羡。
“小陶啊,”他边吃饭边道,“你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个知冷知热滴人,队长他闺女是不是想跟你,你要不就在这安个家嘛,好歹回去有口热汤喝嘛。”
陶景湖笑着说:“我在北京有女朋友呢。”
工友欲言又止,陶景湖看懂了他的欲言又止,没有再说什么,低头默不作声地吃饭。
在工地上吃了晚饭,回到宿舍已经擦黑,陶景湖刚要掏钥匙开门。
“陶同志。”
陶景湖回头望去,正是讨论过的队长闺女,她叫马小兰,在这片土地长大的女人壮硕美丽,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她们有着蓬勃的生命力,他停下开门的动作,笑着点头:“你好。”
“你不用跟额这么客气嘛,”马小兰害羞地摸着辫子说,“额达说咧,你一个城里娃来额们这不容易,也没个女子帮衬,让额多照顾照顾你。”
“谢谢你的关心,”陶景湖点头道谢,“也谢谢你父亲,你跟他说,我是来锻炼的,就尽量不麻烦当地老乡了。”
马小兰失落,但还是不死心:“你怎还不开门,别滴额帮不上,给你收拾收拾缝缝补补还是行滴,你看你一身滴土,你换下来额给你拿河边洗洗去。”
陶景湖摆手解释:“我一个大男人的房子实在是不方便让你一个女同志进去,有事咱们就在门口说吧。”
马小兰还是不死心:“你的衣裳……”
陶景湖笑着说:“那就更不方便了。”
她只得悻悻离去,看她确定无疑地离开,陶景湖才又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木头门已经变形,陶景湖提着才把它再次关严实,因为动作有点大,头顶的墙壁扑簌簌地往下掉土,这是甘肃常见的毛坯房,用土和泥,在框架里做成砖状盖起来的房子,墙壁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