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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峰回

雨珠敲打着营帐,炉子上煮着沸腾的茶水。沈泽川已经换了衣裳, 坐在椅中, 问纪纲︰“师父认得‘风泉’吗?”

“认得,”纪纲端着茶碗, 看了眼边上的乔天涯,“但确实不知道他是邵成碧的儿子, 更不知道邵成碧就在昭罪寺门口卖包子……最早太傅说要办此事的时候, 只说风泉是个暗桩。”

沈泽川道︰“他既然是邵成碧的儿子, 又怎么会变成慕如的弟弟?”

纪纲含着茶水, 半晌后咽下去,说︰“你还记得, 咱们进昭罪寺那晚,太傅说东宫僚属死伤无数,我当时就猜想, 既然太傅能装疯残喘, 那太子一派总还有几个落网之鱼能活了下来。后来我问太傅, 太傅不肯讲, 直到有一日,我跟宫里每月来发放粮食的太监闲话, 听说楚王李建恆喜好美人, 在地方挖空心思搜罗美人。”

纪纲把此事当笑谈告诉齐惠连,几个月后,李建恆在晋城的庄子就把慕如送到了阒都。

“我跟锦衣卫打听,说慕如从小被养在庄子里受人调教, 跟弟弟五六年都见不了一回。风泉能跟着她入都,是因为老家的宅子给烧掉了,他没有去处,只能投奔姐姐。”纪纲搁下茶碗,正色道,“我信以为真,你在阒都也瞧见了,那慕如是真把他当成了弟弟,这谁能瞧出是假的?”

慕如到了阒都,李建恆还没有来得及收,就被小福子借机献给了潘如贵。慕如很受潘如贵的宠,风泉因此颇得潘如贵青眼,但他那会儿还不是潘如贵的“孙子”,因为潘如贵身边有个小福子。

“咸德八年端午节前夕,太傅设计杀小福子,这事你知道,我以为太傅只是想让你出寺,”纪纲说,“谁知半路杀出个萧驰野。”

沈泽川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他刚出昭罪寺不久,还在锦衣卫养大象的时候,萧驰野来堵他要扳指,怀疑他在李建恆身边安插了人。

天纵奇才。

齐惠连是这么夸萧驰野的,因为他嗅觉太灵敏,仅凭对李建恆的瞭解,就觉察到有人在教唆李建恆争抢慕如,然而萧驰野也没有想到,李建恆身边的人根本不是沈泽川安排的,他跟沈泽川较劲,只能扑场空。但齐惠连半点痕迹都没露,萧驰野这份敏锐着实惊人。

“风泉送进去,”纪纲说,“太傅就再也没提过了。”

帐顶有雨打声,帐内略显寂静。

姚温玉膝上卧着虎奴,并不冷,他打破沉默,说︰“倘若是他……”

“倘若是邵风泉,那邵成碧何必带着火铳来?”沈泽川左手撑首,在暖和的帐内思绪流畅,“火铳被换给樊州土匪的事情,邵成碧知道,他明白这批火铳用不了,可是他还是带来了。”

邵成碧前来赴死,是为了给沈泽川一个能攻打丹城的理由,他有千百种办法,唯独不需要火铳来画蛇添足,除非这批火铳根本不是拿来用的。

一直仰身在椅子里的乔天涯骤然坐正,他沉默须臾,道︰“邵伯是想告诉府君,谁是蝎子。”

火铳是中博蝎子给翼王的,而中博蝎子正是从阒都蝎子这里得到的。陈珍虽然能调动火铳,还掌握图纸,但奇怪的是,他竟然对春泉营火铳丢失一事毫不知情。

“既能眼观六路,又能耳听八方的,非宦官莫属。”沈泽川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有些清晰的事情开始变得模糊,而模糊的事情却开始变得清晰,“陆广白告诉我,替换边郡军粮的就是监军太监迎喜。”

“那么福满就是个替死鬼,”姚温玉说,“薛延清则是个挡箭牌。”

“这把刀,”沈泽川眉间微皱,“有些捉摸不透啊。”

“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薛修卓蹲在福满身前,端详着福满的神色。

福满在酷刑里就剩层皮了,他没了舌头,只能用突兀的双眼瞪着薛修卓,嘴唇翕动。哑儿在薛修卓身后端着纸笔,想要塞到福满手中。可是福满十指皆断,已然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了。

薛修卓没承想蝎子动这般快,这简直和他们当初抛弃魏怀古一样。他站起身,道︰“你是永宜年入宫的太监,侍奉过光诚帝。后来潘如贵死了,你在官沟里受萧驰野举荐,才开始崭露头角,随后,你派干儿子迎喜到启东监军,示意他调换边郡军粮。你是想让边郡吃败仗,替阿木尔打开启东防线。”

福满喉咙里“咕噜”地响,他用残存的手指踫着锁链,躺在地上用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薛修卓。

军政变动必然紧密相连,早在兵败案以后,海良宜等朝臣就觉察到大周内部的古怪。从永宜年开始,他们与世家不死不休,这是两股势力的着踫撞,可是从兵败案以后,事情不再按照任何一方的设想继续。露出马脚的人是花思谦,他在海良宜追账时过于慌张,勾结边沙骑兵犯下六州血债,时任户部都给事中的薛修卓清楚地看到粮银调动。

薛修卓回身,喃喃自语︰“谁知陆广白没有死,反而带着边郡守备军叛逃了。戚竹音迅速回防,启东仍然牢不可破。你们计划失败,于是阿木尔调离哈森,开始主攻离北。”

这是边郡军粮案的首尾。

福满鼻孔呼气,颓唐地转动着眼珠,情绪激动起来。

离北军粮案是魏怀古主导,勾结厥西官员,把粮食卖到中博赚取暴利。他们在此过程中,将离北军粮替换成了霉米,事情暴露源自于杨诚的那封驿报。驿报原本是直呈刑部,却在到达阒都后,被呈到户部。不论是薛修卓还是沈泽川,都认为此举是在威胁魏怀古。因为当时萧驰野咬住了案子不鬆口,他们必须采取壮士断腕的方式,把魏怀古踢掉,才能确保隐藏在阒都的其他蝎子不会受到波及。

那这个“其他”,除了福满,还有谁?

福满的血掌蹭在地上,他费力地划动着,试图告诉薛修卓什么。那血迹在地面交叉,他呼吸逐渐加重,忽然听见牢门打开了。

“大人,”风泉规矩地站在门外,“驿报说投诚的人来了,元辅随同皇上正在明理堂等候大人前去议事。”

牢房内的灯光昏暗,堂内更亮,这让风泉躬身行礼的影子爬进了牢房,覆在福满的身上。福满如同被蛇咬似的,汗泪齐流,他瞪着薛修卓的背部,张开唇,却发不出声音。

风泉给薛修卓让路,在薛修卓离开后目光微转,看向福满。福满粗喘,胸口起伏着,口角还淌着掩不住的清液。风泉绕着他打量,等牢门关死了,便用脚踢他。

“你要对薛延清讲什么?”风泉看着地上交叉的血痕,了然地说,“你想要写我的名字。”

福满想逃离风泉的影子,却动弹不得。

“你不要着急,”风泉握住福满的手腕,带着他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嘘,你听我说,你即便告诉他,他也不信。等到时候合适,我自会告诉他,聪明人都需要这样的教训。”

福满整只手臂都在颤抖。

地上的血痕越来越多,风泉偏执地写着字,他带福满,把福满用来写“风”字的叉号全部变成歪七扭八的“杀”。

“你等着,”风泉阴柔地说,“我绝不会委屈你。”

澹台虎清点完守备军,没见着柳空,他四处询问,才发现柳空真的不见了。

“这狗崽子别是临阵脱逃了,”澹台虎捏着名册,“白瞎我栽培他的心了!”

“他等你两败俱伤,却不想府君料事如神,再待下去就跑不掉了。”余小再见左右没人,便悄悄对澹台虎说,“你一会儿给府君呈报,如实交代了,别多舌。”

澹台虎这才反应过来,惊愕道︰“你是说柳空乃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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