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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遮道:“也该张某谢二姑娘的。”
前面固然是他护着姜雪宁,可后面那刀光剑影的乱局中,若无姜雪宁带了府衙的兵来,只怕他也葬身于刀剑了。
只是这话不能明说。
毕竟中间还牵扯着那位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的谢少师。
姜雪宁那日带了人来救,却被他厉声质问为什么回来,心中不免有几分委屈。眼下却不曾想到张遮会对着她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知道,他记得。
也不知是方才喝下去的几盏花雕滚烫,还是此刻微有潮湿的眼眶更热,她忙掩饰般地仰首将盏中酒饮尽。
张遮默然地看她,也举盏饮尽。
萧定非在旁边揶揄:“哎呀看二位说得这恩深如海情真意切的,知道的说你们在吃年夜饭,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两位是在拜堂呢!”
这人说话总没个遮拦。
姜雪宁皱眉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萧定非道:“哈哈,快坐下快坐下吧!来来来,我给你们倒酒,光这么吃着喝着也无聊,大家来行个酒令怎么样?”
话说着他还真给众人斟酒。
张遮坐下后,却有了几分恍惚。
安静的夜里远远传来放爆竹的声响。
他向窗外看去。
道藏楼修在山间,外面是泥径山影,古松堆雪,飘飘扬扬的雪从高处撒下来,格外有一种雪中围炉夜话的深远幽寂。
只是……
雪再好,终究要化的。
萧定非已经不顾小宝的反对行起了酒令,一圈转过后正该轮到张遮,却没想看向张遮时,却见这位张大人静坐在桌畔,静默地望着窗外。
他喊了一声,张遮才回转目光。
萧定非察言观色上也是很厉害的,笑着道:“难得良辰佳节,可看张大人神思恍惚,好像有什么事情记挂在心?”
姜雪宁也看向张遮。
张遮却低垂了目光,慢慢道:“天雪夜寒,京中该也一般。家母独居旧院,张某如今却身陷通州,未能归家侍奉,心有愧,且有些担忧罢了。”
萧定非顿时“啊”了一声,有些没想到。
张遮母亲……
昏黄的灯光下,姜雪宁手搭着的杯盏里,酒液忽然晃动起来,摇碎了一盏光影,她的面色仿佛也白了一些,少了几分血色。
屋舍里忽然很安静。
后面萧定非又笑起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对着张遮说了好几句吉祥话,举杯遥遥祝愿京城里张母她老人家身体康健事事顺心。
姜雪宁却变得心不在焉。
连后面还说了什么,行了什么酒令,都忘了,脑海里面浮现出的是前世一幕幕旧事。
夜里宫廷,她拉了张遮的袖子,恳请他帮自己一把;坤宁宫中,乍闻事败他被周寅之等人捏了罪名投入大狱;然后便是那初雪时节,张遮家中传来的噩耗……
那位老妇人,姜雪宁从未见过。
可料想寒微之身,困窘之局,教养出来的儿子却这般一身清正,该既是一位慈母,也是一位严母,是个可敬的好人。
她想,上一世张遮狱中得闻噩耗时,回想那一切的因由,会不会憎恨她呢?
那些日子,她都在惶恐与愧疚的折磨中度过。
末了一死倒算是解脱。
如今忽又从张遮口中听他提起其母,姜雪宁上一世那些愧悔几乎立刻像是被扎破了似的涌流出来,让她觉出自己的卑劣。
万幸。
一切得以重来。
她不由感念老天的恩赐,只是不论如何想强打笑容,这一通酒,一顿饭,到底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了。
宴尽临别,要出门时,萧定非也不知是不是看出点什么端倪来,瞧了她片刻,低声道:“二姑娘怎么也恍恍惚惚的?”
姜雪宁没有回答。
萧定非便觉得自己认识新新旧旧这一帮人怎么都有点矫情,轻哼了一声:“你懒得说本公子还懒得听呢!隻告诉你一声,通州渡口子夜时有人放烟火呢,满城老百姓都出去看。”
说完嘿地一笑,转身就朝外头走。
众人一道来的,自然也一道回。
回去时路过谢危那座小院,剑书的身影看不到了,那屋舍里仍旧黑漆漆一片。
萧定非拉了小宝说有事问他,先从岔路走了。
姜雪宁知道这人又是在给自己製造机会,暗示她邀张遮一块儿去渡口看烟火呢。只是她心里压着事,临到这关头,竟有万般的犹豫和胆怯。
那一腔奔流的勇气仿佛都被浇灭了。
直到与张遮话别,原本备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她一个人走回了自己的屋前。
台阶上已经盖了厚厚一层雪。
姜雪宁走上去,抬手便要推门。
只是那门框也早已被冻得冰冷,一触之下,竟凉得惊心,让她原本混沌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在干什么?
有什么可犹豫的?
重活一世不就是去弥补上一世未尽的遗憾,避免走向那些覆辙吗?
既然想要,那便去追,那便去求,忸忸怩怩岂是她的作风!
先前准备好却未送出去的福袋荷包,原藏在她的袖中,里头沉甸甸的放着些好意头地瓜果样式的金银锞子,姜雪宁将其取了出来,能清楚地摸到里面装着的薄薄一笺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