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页
姜伯游在朝为官多少也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听到这里,倒是真对张遮起了几分好奇:姚太傅作为内阁辅臣,眼光可不低。能被他看上选为女婿,已经算是不俗;事情没成,还能让姚太傅为他说话,可就稀奇了。
张遮是朝中少见的以吏考出身的文官,比之满朝科举入仕的官员中,其实不算多光彩。
可沉默寡言,克己慎行。
比起京中那些纨绔子弟,真不知好出多少。虽则看上去似乎不很好相处,可身上浑无半分戾气浊气,心地该很不错。瞧着像是能唬得住宁丫头,也不会薄待了姑娘家的。
姜伯游心思微动,便貌似不经意地打听了起来:“只听说小张郎中祖籍在河南,当年之所以投在顾大人门下,便是为父伸冤。来京城,似乎也没几年?”
张遮道:“是,不过三年。”
姜伯游便“哦”了一声:“住得还惯?”
张遮攥着杯盏的手指更紧,却搭下眼帘,如常答道:“物候相近,并无不适。”
姜伯游又道:“那令堂身子可还康健?”
……
顾春芳一头老狐狸,终于听出了点眉目,不由朝姜伯游瞅了一眼,又转头来看张遮。可目光一落,却瞧见他搭着杯盏那紧绷的手指,再看那沉默的轮廓,一时不由生出几分异样之感。
这位门生……
好像并不是面上这般平静,反像是忍耐着什么煎熬一般。
这边厢,姜伯游与人聊得投缘,越看越觉张遮很是合适。
那边厢,谢危同其他人坐在一块儿,把背后姜伯游、顾春芳、张遮等人的话听在耳中,却是暗中一声冷笑,眸底戾气滋长,面上仍旧分毫不显,隻将盏中酒一饮而尽,烧灼到肺腑。
锦囊故物
沈玠乃是与当今皇帝沈琅同母所出的胞弟,既得圣宠,王府修建得也甚是豪奢,占地极广。新到的宾客若无丫鬟侍女引路,庭园里走不得多久只怕就要迷路。
可姜雪宁却熟得很——
谁叫她上一世曾在这府邸中住过两年多呢?庭木园径,和皇宫给她的感觉差不多,闭着眼睛都难走错。
从姜雪蕙的偏院出来,她不大想回女客的席面,懒得应付,便沿着花园小湖旁边的回廊走去,想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躲一阵,等宴席将散再出去。
没料想,才转过回廊,竟遇到沈玠。
今日成婚的新郎,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越发衬得面如冠玉,气质温润。身后还跟了一众侍从,越使人觉得芝兰玉树,众星拱月。
看方向,他是从正屋方妙那边来,要往姜雪蕙那边去。
这一个照面,两人都有些意外。
沈玠一怔,先反应过来,先拱手欠身道:“二姑娘有礼。”
姜雪宁却是恍惚了一下。
对方这身打扮倒和前世一样。
不过她当时见到,却不是在外头天光下,而是在新房中。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面皮薄,这位殿下持着一柄喜称挑开她盖头时,俊秀的脸在红烛映照下,隐隐泛红。那时她也生出了些微的晕眩,不过柔情蜜意都是错觉,因为她对此人本来无情,所以错觉之外,在心底蔓延开的便是无边无际的空茫。
她还了一礼,道:“临淄王殿下的宅邸太大了,我原本只是想抄个近路,回去席上,没料想才走两步竟就迷了路。”
沈玠猜也是如此。
姜雪宁说完,凝视他片刻,忽然问旁边随侍之人道:“有酒吗?”
那些人是一愣,下意识看向沈玠。
沈玠也不知姜雪宁什么意思。
姜雪宁便一笑,解释道:“我与殿下虽然不熟,可在宫中也曾得蒙殿下照顾一二。殿下与燕临乃是旧日的好友,如今他流放黄州只怕不能亲自来贺。于情也好,于理也罢,我都该替自己、也代燕临,敬殿下一杯,贺殿下大喜。”
沈玠这才明白。
只是提起燕临,他也不免有些黯然,隻叫人先去取酒,却道:“原是个大喜的好日子,可如今燕临不在,芷衣也不在……”
与姜雪宁,他所交不深。
外人都道这位姜二姑娘跋扈嚣张,可大约是听多了燕临唠叨,又知皇妹沈芷衣待她非常,沈玠倒不和常人一般看法。
先才前厅待客,人人都道他今日同时迎娶正侧二妃入门,是尽享齐人之福。
他面上道谢,心里却没那么高兴。
可按着旁人眼光来看,他没理由不高兴。
眼下姜雪宁提这话,本不是个愉快的话题,沈玠却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好像一下就有了个名正言顺不高兴的理由。
近处便有水榭。
今日府中大喜,到处都为宾客备了酒水。
下人很快将酒水取回,为二人各斟一盏。
姜雪宁端起一盏,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沈玠上一世带她的种种,庆贺生辰,位封皇后,弥留之际甚至还将传国玉玺留她保管,虽然后来此物成了她自戕殉葬的祸端,可作为帝王,他待一个对他无情的她,实在无可挑剔。
只是心性太善,善便懦弱。
她向他举杯,缓慢而认真地道:“殿下是个好人,雪宁这一杯,敬祝您此生所愿能偿,安平顺遂。”
所愿能偿,安平顺遂。
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祝语,甚至在他大婚当日说来,有那么点怪异不合时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