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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显数着自己手里的银票,心里却在哀叹自己少赚了一半,要亲送姜雪宁出去时,却不由好奇:“姓谢的,不,谢居安生辰也不在这阵,姑娘怎么忽然想起要送琴?”
姜雪宁斜抱着琴,淡淡道:“一场师恩,临别赠礼罢了。”
吕显心头一跳,顿时愣住。
姜雪宁却欠身一礼,转过楼梯,下了楼去,径直坐上了在街边等候的马车,顺着长街远去了。
这一趟便是直接去谢府。
跌坠之琴
斫琴堂后的内室,刀琴一身蓝衣静立在角落的阴影中,虽毫无存在感,目光却时不时掠过场中,尤其频繁地落在那名大马金刀坐在下首的男人身上。
杂乱的头髮用麻绳绑起来,这初夏的天里一身简单甚至算得上是简陋的短褐,却轻易地勾勒出一身流畅的肌肉和宽阔的胸膛,眉峰如刀裁,文气褪尽的眼底反而有一种危险的锋芒。
不是旁人,正是通州一役里逃了的孟阳。
眼下同室而坐的,有弯腰驼背的笑脸货郎,有挎着医箱的游方大夫,有颇有才名的清高士人,也有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商人……
一个孟阳坐在当中,倒不突兀。
只是其余几人说两句话便要转头看他一眼,隐约有点忌惮,也有点困惑。
那手执折扇的士人呷了一口茶,考虑再三后,还是没忍住道:“通州的事情闹得这样大,先生便不担心教首那边同您撕破脸,拚个鱼死网破?”
谢危淡淡道:“证据呢?”
那游方大夫蹙眉:“那您接下来——”
谢危轻轻提起那茶盏盖,又轻轻放下去,磕地“啪”一声细响,无波无澜地道:“公仪丞到京城,一应事宜都是他做的主;通州一役受朝廷埋伏,我若强行救他,岂不暴露自己,还未必能救成?这种情况下,自然弃卒保车。便报到金陵,又怎能怪到我头上?他顶多怀疑我袖手旁观,顺便算计了一把公仪丞。天底下情义靠不住,利益最牢固。京城的局势没我不行,公仪丞没了,再想除我无异于自断臂膀,倒不如虚与委蛇,大事成后再行争斗。所以当务之急,是让他腾不出手来处置京城局势,给他找点事,我等方可坐山观虎。”
几人对望了一眼。
那笑脸货郎拨弄手中一面小鼓,几经思索,却将目光放到了孟阳身上,隐隐觉得谢先生此计该与这穷凶极恶之人有些联系。
于是道:“想必孟义士能派上大用场?”
谢危这才掉转头看了孟阳一眼。
孟阳却不很买谢危的帐。
他平素独来独往,通州一役见势不好便先逃了,后来刑部追捕他都逃过了,谁想到谢危的耳目竟比朝廷还要灵通,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安全时,好几把刀便架在了脖子上,前夜将他绑到此处。今天却被带来,听这帮天教的话事者议事,让他实在不知谢危有何居心。
此刻便道:“在下一介草莽,对你们的事没有兴趣。”
谢危对此人的耐心已经用尽,平平地道:“你好不容易逃出天牢,既无物欲,也不贪生怕死,想来该是要为你发妻报仇吧?只是我留圆机和尚还有些用,倘若你不懂事来坏我计划,便谢某再惜才,也隻得痛下狠手了。”
孟阳冷笑:“老子若看见圆机,便一杀了之!要么你立刻杀了我,要么放老子走。”
谢危闻言并未动怒,只是道:“你发妻入土为安,已有数年了吧?”
孟阳豁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谢危眼角眉梢皆是淡漠:“我不杀你,只是你若坏我事,那少不得牵累亡魂。请你亡妻尸骸出棺,找地方吊了挂上。”
天教几名话事者皆不敢出声。
孟阳勃然大怒!
他本精壮如猛虎,杀机一动竟是将胳膊上绑带一解便要夺向谢危脖颈,只是后面刀琴早防着他这手,根本还不待他碰着谢危毫厘,已擒住了对方利爪,一脚飞踢出去,踹得这身材比他壮硕上好几分的汉子往后撞倒了茶桌!
“啪嗒!”
袖袍罩住的手臂上一阵机括弹动之声,抬起来竟是绑在臂上的一架小弩,湛蓝的箭尖淬过毒,如毒蛇吐信般对准孟阳。
刀琴人狠话少,看着他不动。
谢危半点没把这场面放在眼底,隻道:“还不杀你不过是我惜才,你若不能为我所用,今日跨不出此门,且谢某言出必践,从不失信于人。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孟阳双眼如猛兽般充血,与刀琴对峙。
门外却是剑书急匆匆走进来,看见里面这剑拔弩张场面都不觉稀奇,隻到谢危身旁,压低声音禀报了几句。
谢危微微一怔,道:“来多久了?”
剑书道:“刚来,属下想您在斫琴堂中谈事,就、就先请她到壁读堂等候了。”
斫琴堂与壁读堂都非常人能踏足的地方。
壁读堂更是谢危书房。
可谢危听了也没觉不妥,道:“我去看看。”
内室中众人都不知道剑书来是禀什么事,谢危也并非同众人解释什么,隻道自己出去一趟,便把众人都撂在了此处,出斫琴堂往后面壁读堂去。
夏木阴阴,蝉鸣阵阵。
壁读堂外临窗栽着两株杏树,这时节花期早过,枝桠上结着零星的青杏,小小的,掩映在叶片之下,只看一眼便让人想起那酸涩的味道,口中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