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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竟觉得心底泛出一股酸涩。
这个人总是什么都知道。
她曾以为,假如真与谢居安在一起了,他那样厉害,又并不是真正好相处的性子,内里又偏执又疯狂,该是燕临说的那般,很累,甚至不自在。
可这小半年下来……
小半时间学琴,大半时间赶路,从吃到用,从人到事,竟然没有发生过一次不愉快。谢居安总是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不该她操心的事,一件也不让她插手;该她料理的事情,他半桩都不多问。
学琴吧,有时恼她惫懒,一样拿戒尺抽她。
只是她假假哭叫两声,他攥着她手,抿抿唇,也就不大能狠心打下去。末了多半只能由着她去,甚至还得给她沏壶茶,端盘点心,让她歇着吃会儿再继续。
但也有招他狠了的时候。
这种时候,谢居安便很难轻饶她。有两回撩出火气来,大白天剥了她半边衣裳,摁她到墙边上,面贴着窗格,弄得她心里害怕,浑身发软,然后一声声问她:还敢不敢?
她说不敢,他才放他;
倘若倔脾气上来不认错,那就是自讨苦吃,等琴练完,手未必酸,腿一定软。
只不过事后,往往轮到谢居安来哄她,搂进怀里吻去眼角泪痕,却偏隻笑着说:让你下回还嘴硬。
姜雪宁真觉他是把圣人魔鬼两面都融在一体。
但不管什么时候,他注视着她的眼神,总是平和深静。有时她同别人说话,偶然间一抬头,经常会触着他注视的目光。初时被她发现,这人还会有少许的不自在;只是久了,便光明正大,坦荡得很。
她也曾问:看不够么?
谢居安开始没回答她。
一直等到他们打下了济南府时,庆功宴上他被人多敬了两盏烧春,那夜不知从哪里揣了一把鸡头米,跌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一颗一颗剥给她吃。
她当他是喝醉了。
谢危说:我清醒得很。
那一刻屋里没有亮光,他一双眼眸像是浸过了水,然后凑过来亲吻她,像是怕碰碎了一场幻梦般小心翼翼,然后问她:你不会走,是不是?
姜雪宁沉默。
她实在不知道那一刻心底到底是什么在衝涌。
良久后才回答:不走。
姜雪宁没有去问他从何得知自己偶尔爱吃这些东西,但之后却很少会见着燕临了,偶尔碰见也总有其他人在场,寒暄两句便各自有事情要去忙。
而今天,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谢危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的确想找个人说话。
只是知道他都知道后,便都尽在不言中,似乎也用不着再说了。
姜雪宁在那火炉旁的小木凳上安静地坐下来,看谢危将那些切好的碎丁都放进快煮好的粥里,拿了杓在里面慢慢搅动,终于道:“我还没有真的杀过人。”
谢危搅好,又将砂锅的盖子盖上。
他也在火炉边上坐了下来,同她挨着,目光则落在烧红的炭火上,格外平静:“总有第一次。”
姜雪宁便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伏身下去,眨了眨眼,似乎想得多一些,没有说话了。
谢危就在边上陪着她。
等了有好些时候,外头都完全安静下来了,才将熬好的粥盛了一些进碗里,端给她。两人也不去多搬一张桌案来,隻坐在火炉旁,在这微寒的霜夜里,吃了有半热碗,等着那烧红的炭火渐渐暗淡了,才一道从后厨出去。
谢危送她回屋,知她心情并不十分好,守着把人塞进被窝里,往她唇上亲了一下,道:“明早不练琴,你可以睡个懒觉。”
姜雪宁整个人都裹在被窝里,就一张脸露出来。
她笑:“你近来倒很正人君子。”
谢危抬眸,盯着她:“这大半夜你要想死个痛快,我现在就满足你。”
姜雪宁顿时缩了下脑袋,接着又吃吃笑一声,倒是真也不敢再招惹他了,乖乖把眼睛闭上。
谢危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走了。”
姜雪宁又睁开眼看他。
谢危的手搭在她额头,轻轻又在她垂落的眼睫上亲吻一下,才真的放开,从她屋里走了出去,离开时返身将门带上。
星月已稀。
凉风扑面。
他本是要回去,只是临到走廊转角,又停下来,向姜雪宁已经紧闭的门前看了片刻,才终于回到自己屋里。
刀琴刚回来。
剑书正在整理桌案。
谢危进来,搭垂着眼帘,淡漠的眸底却染上了几许夜色的晦暗,在琴桌边上坐下,许久都没有说话。
刀琴剑书两人都在他身边许久,约略猜着一些。
剑书欲言又止。
刀琴却是快人快语,道:“留着是祸患,待得事了,干脆杀了,斩草除根。”
周寅之必死无疑,无论是姜雪宁还是谢危,都不会留他性命。
可这么娘却是祸患。
偏生她肚里还有个孩子,焉知将来养成什么样?
谢危垂眸看着左手掌心那道疤,想起方才姜雪宁温温然在注视他的眼神,也想起许多年前宫里那场大雪,慢慢将手掌攥紧,过了会儿才道:“不必了。”
刀琴剑书都看向他。
他道:“周寅之若死,是咎由自取,我与宁二问心无愧,不必斩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