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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左思右想,想起那教她识字的秀才——说来,那位辈分上还算得她的叔祖公,曾无论如何要给她留个正式的名字,隻说秦大虽已上过户籍,可实在轻贱了些,当年是为了留孩子的命才起的,如今长成了,还得有个好名字才是,于是便给她起了个“安”字,唤做秦安,只是向来没用过,她一时倒是忘了。
秦大便答:“我有个叔祖公曾给我起名叫秦安,平安的安,柳姑娘若是觉得秦大叫来不大好听,叫这个也行……旁人没有这样叫我的,我听着就知道是你了。”
柳舒将这两字在嘴中转过两遍,忽笑道:“你比我年长,又如此帮我,直呼其名何其不敬,不如嘛——我叫你安姐姐,哦,这也不可,万一叫人听见可就出事,为示我与秦恩人相交甚笃,不如,我叫你‘阿安’,如何?恩人若是觉得我这般太过亲近,那还是叫恩人为好。”
秦大有心想说这般叫法实在是……太过令她背上立汗毛,何况柳舒说得含混不清,听来如同“安安”迭声,平白听了能打个寒颤。可柳舒言辞恳切,若说她二人没有这般亲近,还是直呼大名为好,又害怕柳舒多想,她嘴巴里的话转了四五圈,最后隻憋出来一句:“随姑娘开心就好。”
她既是答应,柳舒便又道:“如今我既是这样叫你,你也别总是柳姑娘,柳姑娘这样生分,我家中人叫我‘阿舒’,阿安若不嫌弃,也可这样叫我。”
秦大看着她,柳舒亦欢欢喜喜盯着她,等着被人叫,可秦姑娘脸皮时厚时薄,这会散得像天上吹吹就飞的云雾,嘴巴挪了半晌,隻道:“明天早上吃什么好?柳……柳……柳姑娘有什么想法么?”
柳舒没得着乐,大叹一气:“阿安做什么都行,我吃饭不大挑剔的。”
秦大忙站起来,拍拍衣服灰。
“那我去瞧瞧,有什么要提前备上的东西。”
她说完,一溜烟跑进厨房去,柳姑娘唉声叹气,摇头晃脑,收拾了躺椅,哼着小曲,一步三摇地走回房间。
至夜深,秦大小院里的动静和光亮都沉下去,四野又复响起虫鸣谷涛,静候天明。
耙豌豆肥肠面 已经吃撑了
谷雨将至,夜里又稀稀落落下了整夜小雨。
秦大早上起来,还能见着四野雾气蒙蒙,青石板上的凹坑里蓄着水。她白天得去田里看看,冬天种的小麦到了抽穗扬花的时节,初春她种了两条玉米,这会儿也正是要猛长的时候。
早上宜吃麵,过阵子热起来,只怕就没这个吃热面的胃口了。
耙豌豆是秦大昨晚上就备好的,让秦福在家帮她把干豌豆洗净,泡上。昨儿吃饭时,她就将锅洗干净,把豌豆捞出,锅里加上两倍的水,倒进去大火烧煮。
她和柳舒就两个人,不必做得太多,大火烧开,减柴,慢慢熬煮上一个时辰,中间搅合两次,以免豆子粘黏在锅底,导致糊锅。待到豌豆全部煮化,软烂,在小筲箕上铺上两层细纱布,以免豆沙随着水被滤出去,将煮好的豌豆倒在筲箕里,放在通风的地方自然晾干。
秦大用杓子在小筲箕里一挖,凝成一大块的耙豌豆带着沙被舀起来,她闻了闻,没被大白猫糟蹋,顺手就将杓子里的吃了下去,沙软可口,配汤正好。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卤肥肠,她怕肥肠坏了,仍旧用叶子包了放进篮子,夜里吊在了井里。
大肠昨日在屠户那里已简单用麵粉和盐洗过两遍,剔了肥油,秦大只要了它中间最好的那两节,不多,吃几顿正好。现在虽说味道不如之前重,可还得洗两遍才行。她刚拎着进了厨房,就听见柳舒开门要往这边走,秦大忙迎出去,将她拦在外面。
“柳姑娘醒了?”
柳舒还睡意朦朦地站着,便隻“嗯”了一声,秦大拿了铜盆给她打水洗脸,又道:“咱们早上吃肥肠面,你一会儿洗漱完,到婶子那儿拿点水面来吧,我昨天忘记买了。”
柳姑娘得了活儿干,当下就清醒起来,三两下把自己收拾干净,同秦大说了一声,就跑去卿婶家拿面,待到她回来,秦大已坐在厨房小板凳上开始洗大肠,见她进来,忽地从衣襟里掏出来一串绳子串着的黄果兰——前门院前的黄果兰这几日已经打花苞了,柳舒老远就闻见过。
秦大道:“我不大会这样精细的活,拿断掉的渔线戳上了,柳姑娘可以别在衣襟上,味道也好一些。”
柳舒不曾作如此想,当下便觉受宠若惊,忙接过去,细细打量好阵,那渔线在断口处打了个死结,她左思右想,索性用簪子将渔线绕圈缠紧,别在发上,尔后向秦大笑道:“阿安今日怎么想着给我做这个了?”
秦大将地下盆子一指,答:“猪肠腥气大,我这会儿还没洗好呢,怕你来闻着了,只怕好几顿都吃不下去,所以去摘了点黄果兰。”
枉是柳姑娘平白活了这多年,何曾见过如此做派,愣在原地,长长叹出一口气,便道:“不错,这会儿是什么也闻不到了,阿安真是心细如发,体贴可人。小牛醒了吗?要喂草吗?还没给它起个名字,往后既然就是一家人了,还是亲近点好,也不能总是牛啊牛的叫着。”
秦大眨眨眼,问她:“牛我还没喂,柳姑娘把门口那框草给它带进去就行,若是水槽里水喝光也无事,等下吃过早,我得去田里转转,正好带它出去溜达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