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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坐下来,他就拿出了一块牌子,上面写了收费标准,一小时三百,他问我是不是可以接受。
我没太大所谓地点了点头。
我并不是很想来看心理医生,自始至终,我都觉得自己没病,可是裴以北担心我担心得厉害。我开玩笑地说,她带着不情不愿的我来医院,就像是操心的妈妈带着叛逆期的女儿。她回馈给我一个绵长的吻,说妈妈才不会这样做,但是老婆会。
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如实回答了这个老医生的问题,无非是一些成长经历、人际关系。
“我们现在来聊一聊解决方法,”他拿出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写了“成就感”三个字,说,“你现在的问题就是缺乏成就感,你自己想想,你过去人生中有没有什么特别有成就感的事?”
我痴呆似的盯着草稿纸,沉默不语。
“不用想了,”他打断我的走神,说,“有的话肯定马上就想到了,这么久还没想到的,肯定就是没有了。”
我迟疑地看向他,想告诉他,我最大的成就,就是我有女朋友,但是联想到他的岁数和接受能力,我决定还是继续保持沉默。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没办法改变过去,但还有未来。你说宗教创造出来有什么用呢?就是为了宽慰我们的过去……”
我觉得光让他讲不太好,就说我看过阿兰德波顿的一本书,叫《写给无神论者》,里面就阐述了宗教的作用。但我才讲了这么几句,他就“嗯嗯对对”地连连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让我认为,他不仅没有读过这本书,甚至也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我要确定地跟你说,你是非常优秀的。”他握着笔,用力在纸上“优秀”两个字下划了几道,然后写出“事业”和“爱情”四个字。
“你怎么知道我优秀?”我打断道。
我知道鼓励来访者是这些医生常用的套路,但我就是想故意抬杠。
“你就是很优秀……”他依旧语义不明地糊弄过去了。
我忍住打呵欠的衝动,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剩煎熬的二十分钟。我盘算着今晚一定要以这一个小时对我造成的精神伤害为由,威胁裴以北,让我在上面一次。
“爱情,我们现在来说爱情!”他略带激昂地在“爱情”两个字上画了个圈,说,“你刚才说你没谈过男朋友,其实是你的成长环境造成了你对男人的不信任感,你以后可以试着靠近男人,去感受一下爱情。”
“可是我不想要男人。”我淡淡地说。
“欸?你可以不着急,但是不要抗拒爱情,男人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
“可不可怕是另一回事,但我真的不想靠近男人。”我争辩着,觉得自己在对抗某种洗脑组织。
“你不要这么说,男人就像大树,”他在纸上画了棵树,又画了一个指向那棵树的箭头,固执地说,“好的男人,会吸引你不由自主地靠近他,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就是会被这颗大树吸引。”
“我是同性恋。”我抢过他的笔,往树干上画了把斧头,无奈地说,“所以我对男人真的没兴趣。”
“什么?同性恋?你刚才怎么没说?同性恋这个问题的产生根源应该也跟你的经历有关,针对男同性恋有一个恋母情结的说法,至于女同性恋,我认为……”
“你疯了吧!”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衝他吼道,“我是同性恋,关你什么事?我根本就不是来看这个的,有空管这么宽,不如回去多读几本书……”
要不是裴以北匆匆推门进来拦住我,我能把剩下的十五分钟都用来骂人。
我把那场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以北,她很懊悔,说应该更谨慎地挑选医生。她也的确够累的,在医院的时候要跟医生道歉,回家了还得跟我道歉。所以我摇摇头,提议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看心理医生的事似乎就此搁置了。
我不主动提起,裴以北就没再多说什么,连何涛的唠叨都渐渐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天气越来越热,八月上旬,白天的体感温度一度能达到40c,“水泥地煎鸡蛋”又一次成为网络热点。整座城市都在发烧,把为理想奔波的人烧得心猿意马。
文艺作品常常把夏天描绘成满溢热烈与活力的季节,咸湿的海岛、欧洲的乡村、无际的旷野……浪漫的夏天可以发生在很多地方,但我想一定不在新库市。
我关于新库市夏天的闷热记忆,是黏糊糊的汗、过山车似的通勤,和办公室里污浊的空气。这些都是去年大学毕业后的记忆了,而再往前的,我已经记不清了。要是裴以北在家,她一定会笑我“四年的学都白上了。”
那么多的心灵鸡汤都说要“忙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上半年过得鸡飞狗跳,像撕开一张干燥的面巾纸,干脆又利落,日子就从裂口处飘扬起的纸纤维中溜走了。而现在空了下来,生活就成了黏糊糊的一坨纸浆,任凭怎样努力都搅和不开。
我觉得无望的空虚从四面八方朝我聚拢来,汇成一片粘稠的黑暗。我每一次抬手,都会被搅乱的纸浆往下拽。
除了上德语课,我其他时间都待在裴以北家里吹空调。刚才物业送来了七月份的电费帐单,一共三百四十六块五毛。一个昂贵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