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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在军中多年,旧部故友遍布。军旅之人,最讲袍泽之情,只要大哥振臂一挥,以清君侧之名发布檄文,还怕没有人追随吗?那苏家这么多年不是白混?起义军打的是匡扶正道、扶危济困的旗号,有了我们苏家在军中的地位,就可以迅速建立一支如臂使指,所向披靡的军队。”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就与彻头彻尾的乱党无异。”
苏璟目瞪口呆,还在犹豫。
苏珝反劝他,“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我们没路走了,二哥不是已经死在凉州了么?对吧?那个皇帝连自己的江山都能拱手让人,指望他讲什么情义?”
他痛苦地抱住头,“二弟是为了救我,陷入了流沙……可我更不能当罪人!要我……怎么选?”
苏玉卿看他一眼,“我们没得选……”
苏珝失魂落魄,内心痛苦挣扎,已近崩溃边缘,自语道:“我出去想一想。”
门一开一合,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苏玉卿仍旧坐着烤火,神情莫测,看不清心思。
良久,苏珝在沉默中开口,“我知道你不在乎身后名,但你鼓动大哥,是为了报仇么?还是想……想等事成之后开放边关,去西州找失踪了的公主。”
她不回答。
苏珝继续道:“在那种地方丢失了,又是独自一人,只怕九死一生,你不要太执着了。”
炭盆里“劈啪”一声,火花迸溅,苏玉卿拿起钳子拨了拨,低微的声音从她口中说出来,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她不会有事的。”
……
雪岭绵延,寒风吹彻,白茫茫一片。
赵嫣伸出土堡看了一眼,风刀子像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过来,脸打得生疼,她赶紧兜了把厚雪缩回土堡里。
土堡原先是商路交易,供人歇息的,废弃之后,只剩下四面土墙,只能挡风遮雪。
柴堆只剩下星点火光,她匆匆跑过去,用干柳条再次引燃,吹得灰头土脸才将柴火重新烧起来。
用陶釜煮水,火烧得很慢,她不敢一次性加太多柴,剩下的柳条和树枝已经不多了,外面可再也找不到干柴了。
耳边传来哑婆婆闷闷的咳嗽声,她醒过神转头去看,咳嗽一下一下,胸膛也跟着剧烈起伏,水还没煮开,心头又升起担忧。
她们从营帐逃走后,大雪阻断了路,错过与苏日格派来的人约好的接应时间,想必对方已经认为她们凶多吉少了……
哑婆婆有辨路的本领,她带着赵嫣横穿戈壁,却在中途遇见野兽袭击,为了保护她,不幸受伤。
伤势越拖越重……
雪水煮开沸腾冒泡。
赵嫣撤了柴火,等着下次再烧,雪是带着沙漠中的黄沙刮过来的,烧开的雪水并不干净,赵嫣又用布过滤一遍才敢端给哑婆婆喝。
她递来水,哑婆婆一边歪着头躲避,一边用手推她。
冰天雪地里弄点热水很不容易,她都是要死的人了,用不上这些。
她病得厉害,慢慢又咳起来,赵嫣趁她顺气,抓紧喂下了水,又将干牛肉撕成干,塞了她一点。
哑婆婆无奈吃下,吃完比划手势,那意思是让赵嫣独自吃就行,不用管她,让她自生自灭……
赵嫣毫不犹豫就摇头,“我做不到,所以婆婆您快点好起来。”
她说完独自坐到柴堆边,守着不让火彻底熄灭。
哑婆婆躺下,借着外面一点雪光,看见赵嫣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吃着难嚼的干牛肉,用舌头舔了舔雪水,隻稍稍润喉就存起来不喝了。
她心里酸涩冒上来,抹了抹泪,听着外面朔风呼呼急啸,心中不停向天神祷告,渴盼有人来救她们。
……
天蒙蒙亮,兽角号声高亢凌厉响起,旷野嘹亮,紧接着闷闷的马蹄铁甲声如春雷从天边滚滚而来,远远望去,像一团巨大磅礴的黑云强势覆压,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并且正在以迅猛的速度疾驰,逐渐逼近城门。
京师守城士兵变了脸色,紧急示警,群情呼号:“乱党又杀过来了!”
黑压压的骑兵衝锋陷阵,庞然大物般的投石车掷过一团冒着黑烟的火球,“轰”的一声砸在城墙上,霎时,砂石飞溅,黑烟滚滚。
——铁血的序幕轰然拉开。
衝天的喊杀声震撼城池。
士兵们前赴后继,鏖战了整整三日,终于在黄昏将至时破开了城门。
高城厚土夯就的城墙伤痕累累,布满鲜血黑烟,血流成河。
城门楼上挂满头颅,护城河水早已抽干,壕沟里躺满了尸体,死气沉沉,天边寒鸦凄厉嘶叫。
士兵淌过尸山血海,从正门进入。
守城的主将不堪受辱,自刎阵前,被轰隆隆的马蹄碾过……
黄昏将至,落日熔金。
进入城中,中街寂寥,颓圮残垣,满目疮痍,处处冒着黑烟,流着鲜血。家家紧门闭户,自发阻挡的民兵一看见他们,立马吓得放下手中棍棒,四散逃离,躲进屋中屋中心惊胆战。
繁华的京城中街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苏璟下令:“不得惊扰百姓。”
士兵齐齐应是。
各处巷子口分派驻军把守,坊户间禁止来往走动,重靴铁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街道边立刻响起一干老弱妇孺吓得涕泗横流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