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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全暗了下来,往日里未经污染的, 澄澈的星空此刻变得有些浑浊, 让人看不清晰。宫妃们渐渐不再交谈了,各宫奴婢摆起了小榻, 又竖起了屏风做挡, 服侍各宫主子休憩, 但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 怕是没有什么人能真正安寝。

即便是迟钝如同比格胖崽, 也没有像往日一样, 在夜幕降临之后迅速入睡。他紧紧贴在最让他有安全感的怀抱之中,一双白色的小毛爪紧紧抱着齐东珠的手腕儿, 一动不动, 一双晶莹的小狗眼儿在夜里散发着微光。

宫灯尽数点亮了, 整个御花园虽说不是亮如白昼,却也算得上灯火通明。夜风发出轻微的呼啸, 送来了康熙与身边儿大臣交谈的声音, 齐东珠向他的方向看去, 目光扫过了几个算得上有点儿眼熟的身影, 曹寅正在其中。

可她的目光旋即被抬眼望过来的康熙锁住了。或许是被她大剌剌的目光所冒犯,或许是本就留意此处,康熙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她。

他面色并不算好看,但也在众人面前做出了十足的威严和镇定。他看着齐东珠,一时没有移开目光。那目光幽深,齐东珠看不出那有什么含义,可她没有像往日一样,故作恪守礼仪,实则逃避敷衍地垂下头去,她也在看着康熙,目光不躲不闪。

今日之事,齐东珠哪儿能不胆怯呢?事实上,她连后果究竟如何都不敢去深思。她和刚刚穿越来的她心境大有不同了,彼时,她虽也想着念着,愿意去看看这三百年前的山河,去寻访她自己未曾见过的风景,但她实际上是对这个世界没有半分留恋的,只因她清楚得很,这世界糟糕透了。骑在百姓脖子上的勋贵,旗人对汉人的打压,在一百多年后被撬开的国门,无尽的战乱、饥饿和贫困。

彼时的她有勇气懈怠学习宫廷规矩,有勇气顶着被杀头的风险自作聪明进献牛痘配方,也有勇气自在随心,活一日算一日,可是如今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敢做那些事。

她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她有朋友,有幼崽,有她在乎到愿意放弃一部分自我去保护的人。

今日关于地动的猜测,她其实自己都不完全相信。整个京畿何其庞大,军民百万之数,她没有能力,也没有本事去负担差遣他们的后果,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康熙。齐东珠说出“我一力承担后果”那句话的时候,她自己都想笑,因为她知道以她区区一届奴婢的身份地位,根本承担不起。

她说这话儿,无非是笃定了就算皇帝真正采信了她的话儿,也不会让她来担责顶包罢了。

她也没想到,康熙竟然真的劳动紫禁城内外,去赌一个未知的灾祸。这不该是皇帝所为,倒像是一个真正将百姓安危放在心里的领导者的决策。这几乎让齐东珠产生了些许时空错乱的感觉,让她以一双晶莹的鹿瞳,定定与康熙对视许久,都没有像往常一样移开视线。

康熙率先移开了目光,带着刻意去扫视着他伴在各个宫妃身边儿的幼崽,胸腔里发胀,因某种不明缘由的满足感而饱胀得几乎炸开。这让他感到手足无措,心中泛起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却也明白自己正变得古怪且躁动。他把这归结于他作为真龙天子遇到天灾人祸时的天人感应,匆忙了压下心中涌起的荒谬之感。

纳兰东珠胆大包天,妖言惑众,但她说得不无道理。就算钦天监不知所云,纳兰东珠胡言乱语,但康熙相信自己作为一国之君总还是得天地庇佑的,今日他频感焦躁,定是上天降下感应,怜他们爱新觉罗氏的江山。

康熙在心中百般重复,以消除他这劳动京畿全境的政令带来的焦躁感。他勉力说服自己,他是正确的,若是钦天监所言的天象变故为真,皇家带领京城百姓逃脱大难,那这江山社稷,只会更加稳固,而他作为天子,定会被京畿百姓奉为真龙。

爱新觉罗氏需要这样一个异象,来填补入主中原造成的杀孽。

这不过是一场决策和赌局罢了,与那纳兰东珠的言语和妄想并无关系。

康熙这么想着,也这么信了。可只有他知道,因为在他发号施令的时候想到了纳兰东珠过分殷切的眼神,想到她话里话外对于人命的过分在乎,康熙令一向只追捕犯人、拱卫京师的巡捕营倾巢而动,挨家挨户地将百姓聚集到空旷处。

他令内务府为宫中最低等的杂役免去了差事,寻了一处空旷,也同达官贵人们一样,暴露在这暗淡的月光和寒冷的风里。

康熙沉默地站在原处,抬头看着天边暗淡且泛着诡异红光的圆月,沉默不语。他身边儿的太子抬头望向他,而后吩咐一旁的内侍为他皇阿玛披上一件大氅。

方才,他与皇阿玛去拜见太皇太后,见她老人家脸色并不算好看,即便是皇阿玛屈膝请安,也丝毫不见笑意,只淡淡让皇阿玛退下。

显而易见,太皇太后并不乐见这大张旗鼓的举动。即便是胤礽,今日一直在康熙身边儿见他接见费扬古和其他军务大臣,下了这劳动军民的号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他堂堂一国皇太子,和皇帝、太皇太后一道,挤在这人头攒动的御花园里,头顶之上便是天边那染着不详之色的暗淡圆月,这让胤礽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胸中隐隐升起焦躁之感。

可是他站在皇阿玛身边儿,必须表现出他宽和仁厚、镇定自若地一面儿,即便是对皇阿玛的决策多有不解,他也只能沉默不言。

夜深了,御花园渐渐安静了下来,因为皇帝大张旗鼓的举动而困惑惶恐的宫妃奴婢们,此刻也熬尽了精神和气力,昏昏欲睡了起来。齐东珠怀里的比格胖崽还没睡,但是他的毛毛眼皮也打起了架,紧紧搂着齐东珠手腕儿的小爪子打起了滑,不停地往下坠。

小白爪每坠一次,比格胖崽那几乎粘上的眼皮就会被强行撑开,又清醒过来。齐东珠发现这个胖崽出乎意料地倔,往日里到夜里就睡,到饭点儿就饿,比闹钟还要精准,今夜却死撑着眼皮,愣是熬上了劲,就是不肯睡,齐东珠怎么哄都没有用。

这胖崽该不会察觉到危险了吧?齐东珠心里有疑惑,但看着别人的小毛崽们都早早睡了,幼崽最是不能熬夜,作为大人的宫女或者奶母心中再焦虑不安,也要先把小主子们哄睡了,免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哭起来,扰了贵人休憩。

齐东珠哄不睡小胖崽,就只能任由这小毛崽熬大夜。佟佳氏身体太弱,如今在这冷嗖嗖的夜风之中裹了好几层毛毯和锦被,仍然被风吹得脸色苍白,只轻声细语地哄了哄从荣妃那儿回来的边牧阿哥,便闭着眼昏睡过去。

齐东珠看了看延禧宫那边儿,宫妃们大多都已经躺在了贵妃榻上,奴婢们三三两两蜷缩在一起,哈士奇阿哥在一群侍从的拱卫下,把萨摩耶幼崽放在自己前爪上搂着,自己的大毛脸挨在萨摩耶幼崽汤团似的小身子旁边,一大一小也都闭上了眼睛。而惠妃作为一宫主位,在屏风的遮掩下坐在了贵妃榻上,身边依偎着卫双姐。两道窈窕的影子在宫灯的映照下落在了翠玉屏风之上,将屏风染出一点儿缱绻的墨色。

大难之时,人总是会愿意亲近此生最在乎的人,谁都不能免俗。

齐东珠轻轻挑了挑唇角,也为她们开怀。自己则抱着比格胖崽又倔又暖的毛绒绒身子,依靠在比格胖崽的小榻上闭上了眼睛。

地动发生在深夜,正是齐东珠闭目休憩的时刻。最早先引起人们注意的是御花园凉亭之上颤动的瓦片发出的脆响,接着是身体开始被迫摇晃的感觉。

齐东珠在黑暗之中猛地睁开了眼,而她怀里的比格胖崽也一样。比格胖崽天生缺乏恐惧这种感觉,此刻,他亮晶晶的黑眸之中也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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