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温和的性子,说难听点,就是被社会规训得太好,好到忘记了怎么去吵闹,忘记人的天性是宣泄、忘记怎么发泄心中的不满了。另一方面是她天性社恐,本就不怎么张扬,到了这等时候,她的礼貌和体面反倒成了她的掣肘,压根儿没什么人听她讲话。
见那男子又踢踢打打,将地上那不出声的女子拖出去几米,而一些围观的行脚商只是看着,前面一辆贵人的马车停在半路,贵人的仆从正在一脸不耐地催促那行凶男子管好自家婆娘,在此地喧嚷扰了贵人清净,可是要被送官的。
齐东珠气恼自己没引起人注意,但她□□的枣泥是个隐藏很好的小暴脾气,仗着身材壮硕,挤开了围观的行脚商和路人,硬是将齐东珠送到了事发地。而康熙此刻也赶到,他身后换了便装的侍卫纷纷下马,鞑靼凶悍勇武的气质铺陈开来,当即让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
贵人的仆役是最先下跪的。他虽然不知齐东珠和康熙等人是何身份,但他们常年跟着主子,也算见多识广,知道这大抵是旗人宗室,看这气场和□□叫不出名号但一看就价值千金的宝马,至少是个近宗,绝对是招惹不起的存在。他忐忑地报了自家主子的名号,那正是朝廷一品大员的家眷,可却见为首男子和那衣着朴素的女子没有分他半个眼神儿,心中便有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驱赶着主子的车马绕开这是非之地。
齐东珠顾不得在场之人的态度,她走过去搀扶那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还抱着一个脏污襁褓的女子。从身量上看,那几乎是个孩子了,最多只有十几岁的骨相,但齐东珠也看不出她是因饥饿而延缓发育还是当真年幼。
可当她走近了,她方才闻到一股恶臭之气。齐东珠从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却立刻觉得胃中翻涌不休,她一向不怎么灵光的大脑给她发送着警示,想让她远离这不详的味道。
但她离得很近,已经看到了女子怀中襁褓里变了型的婴儿头骨,和其上附着的半腐朽的紫黑色皮肉。
齐东珠的喉咙不受控制地猛然收缩起来,她想要呕吐,那腐臭的味道报复似的,直往她鼻腔里钻,可是齐东珠仍然坚定地向女子伸出了手,想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一双黑色的、混沌的眼睛从女子披散的发丝之间露出来,直直盯着齐东珠。方才行凶的男子早就被带刀侍卫的阵仗吓得委顿在地,一个年老妇人和另一个青年人拉着他,紧张地朝这边望着,却在侍卫的威慑下噤若寒蝉。
康熙自然也闻到了那腐朽的臭气,但面色上没有露出什么端倪,仍然站在齐东珠身旁,淡淡问道:
“怎么回事?”
三人之中,唯有那青年人开口说了囫囵话儿:“回…这位爷的话儿,我…草民一家为兄长追婆娘,冒犯贵人,还请贵人饶命!”
几句话儿说得含糊,唯有最后一句求饶喊破了音。齐东珠闭了闭眼,听到那男子在侍卫的追问下又和盘托出这女子是被买来的婆娘,还未曾生出儿子,一心想向外跑,连累他们一家从直隶一路追到了京郊,几十里的路何等辛苦云云。
齐东珠如何听不懂其中道道?这女子怕是“典妻”,因为痴傻,被反复租赁到贫困农家生子。贫家只为延续香火,若是生不出健康的儿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怀里抱着的,恐怕是个女孩。齐东珠在心中近乎寒凉的麻木里想着。她不顾女子污糟不堪,上前为她拢了拢头发,从怀里掏出用来哄幼崽的奶糖块儿塞进女子口中,又将一块儿奶糖小心地放在了那个脏污不堪的襁褓上。
“前面庄子是善堂开的厂子,里面有女医,我带你去,好不好?别怕。”
她伸手想要扶起女子,可却听到那女子看着她,从干涩的口唇之中挤出两个字来:
“油布。”
齐东珠没听明白,又见那女子忽然转头看向了一旁不错眼盯着齐东珠的康熙,说道:
“半…碗饭。”
齐东珠本以为她是饥饿,可看着她那黑得不见光的散乱眸子,突然从其中捕捉到一丝清醒的神志。她像是回到了数年前的一场雨里,那时候她和康熙一行因为一场大雨被困在京郊研究牛痘法的庄子里,她和曹寅为康熙等人备了膳食。在庄子的凉亭之中,一个扛着沉重草席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儿盯着康熙吃剩的半碗饭,最终如愿以偿,从一国之君的手中得了那半碗饭。
齐东珠那时为她披上了她自己用来裹身躲雨的油布。
重刑
◎官员指使衙役拿好认罪书,清了场地,抬眼看向上首的四阿哥,本想着为衙役的粗手粗脚认罪,却见四阿哥不仅面色不变,神色自如,唇角还微微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