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太子说这话儿的时候,看的是齐东珠的眼眸。他那双和康熙如出一辙的凤目里的血色和阴狠让齐东珠从骨子里升起一丝寒意,而太子的话儿却让齐东珠脑中一片轰鸣。等她回过神来,康熙伸手固住她的双臂,面儿上的愤怒逐渐变成了忧虑,可齐东珠却只觉得森寒之意挥之不去。她退了几步,甩开了康熙的手,垂眼看着胤礽,似乎不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胤礽抬着猩红的眼回望她,眸子里席卷裹挟着太多的恶意。他是穷途末路的困兽,胡乱盘咬着目之所及的血肉。
他谁也不放过。
他像是在说,瞧呀,您的耳朵也不干净了,母妃。
康熙回身揪住胤礽的前襟,爆喝着让他滚。胤礽喏喏应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越过齐东珠离开了这间屋子。齐东珠身形一晃,伸手扶住了门框,等耳中嗡鸣渐渐消止,方才说道:
“我太蠢了,皇上。”
康熙扯过大氅,将她纳入怀中,口中说道:“这腌臢事儿本不该传入你的耳中。胤礽无状,受了身边儿奴才引诱,犯下大错儿,是朕教子无方。你莫要往心里去。”
齐东珠听着,面上的惶然却逐渐变成了哀伤:“不是这个,不是这个…皇上,就为了太子一点儿在你看来有失德行的小事儿,你就杀了…杀了那么多人吗?”
齐东珠打着哆嗦,突然觉得这些年来那些平和、温柔的泡沫碎在了她眼前。她其实早该知道的,康熙是一国之君,他是个封建君主,他没有现世中被人称道的道德观念。他是草菅人命,但那正是他这个位置上所做的合理合法的事,这与他爱齐东珠、纵容齐东珠的所作所为并不冲突。
是她太蠢了,她蒙了眼,也蒙了心,竟然是太子为她点破了这一切。她不想去深究太子是为了什么,或许他也看出了齐东珠的愚蠢和软弱,终于捉到了她的把柄,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引诱储君,形同谋反,该杀。况且其中数人与太子结党钻营,意图不轨,朕无法坐视不管,让流言蜚语传遍朝野。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放在心上。”
齐东珠呼吸着康熙身上传来的龙涎香,不再开口言语。她突然觉得无论她说些什么,都是徒劳无功。见她久久不言,康熙再度开口,这回儿又软了嗓音:
“东珠,这事儿是朕做得不体面。在这个位置上,朕要做许多不体面的事去维持这份体面。朕只希望你莫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将这些杀戮引以为咎。”
他温热的手捧住齐东珠的脸颊,轻声说道:“就当是为了我,为了玄烨,东珠,你忘了这一回儿,好不好?”
脸颊上的手掌很暖,可齐东珠却只能想到这双手为那么多年轻的性命批命。她在康熙怀中安静待了许久,在四肢回暖后,方才说道:“我想去看看山东各处的纺织和布庄,明日启程,皇上让我静静心吧。”
康熙沉默许久,只说道:“让宝珠陪你同去。东珠,这世间万般,朕都可以允你,只你不可离开朕,你明白吗?”
齐东珠最终点了头,才得以离开康熙的双臂。她在夜色之中回转,次日出发前听到了皇太子病重,诏索额图前来侍疾的消息。
行至半路,宝珠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她一只硕大的狸花猫团成暖烘烘的一团,靠在齐东珠的身上,悄声耳语道:“额捏,太子这回儿可是下了血本儿了,听说是真高烧不退,皇阿玛无奈诏索额图前来侍奉。他也真豁得出去,可皇阿玛清算索额图一党,即便太子为他争取片刻,又能如何?”
宝珠带着笑意,却见齐东珠面儿上露出迷茫和低落来,方才收敛了起来。她这回儿想起她面前的不是对朝堂的事知之甚详的八哥哥和四哥哥,而是她心软至极的额捏。即便是对于太子这种众叛亲离的无耻之徒,仍然不愿落井下石。
“不过额捏,您也甭担心,皇阿玛偏疼太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候审的罪人都能因太子的一句话儿被招到御前。我们可没这种待遇,额捏多疼疼宝珠和两个哥哥吧!”
齐东珠听了宝珠撒娇,方才露出一点儿笑意来。她摸着宝珠毛绒绒的硕大猫猫头,让宝珠从喉咙里发出舒爽的咕噜声,娇憨极了。宝珠见自己哄好了她,连忙捏了一把汗。兄妹三人里,最会对齐东珠撒娇的当然是八哥哥,最会拿捏齐东珠的怕只能是年岁最长的四哥哥了,可论最被心疼的,恐怕就是宝珠自己了。她仗着年纪小又是女子,总不会被齐东珠拒绝。
她一边儿乖乖地被额捏摸着脑袋,一边儿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想她这二哥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赶着见他叔公最后一面儿。怕是无法顾及索额图此行是被架在火上烤,来了,便是板上钉钉的结党,若是不来,就是个抗旨不尊的欺君之罪。
皇帝既然出手整治,那便做什么都是错的。可惜这太子二哥到了绝境张嘴胡乱攀咬,最后怕只是撕烂了他自个儿的脓疮。
而她的额捏有他们兄妹三人,就算当真不再得皇父宠爱,也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且看吧,日后不知是谁在摇尾乞怜。小狸花儿在齐东珠怀里蹭了蹭,惬意地眯起了眼,藏住了眼里所有的野望。
【??作者有话说】
东珠:在座是不是没有一个好鸟
崽崽们:=v=
夜警
◎酷暑刚过,北边儿便传来了消息,太子刺探圣踪,庭帐夜警,已被索拿,由皇长子胤褆和皇四子胤禛看押。◎
齐东珠和她的猫猫公主一路行至济南府, 在靠近济南府的路边茶肆里要了两碗茶水。
她们的侍卫也纷纷落座,老板见她们身份不凡,虽然为首的妇人衣着朴素, 但这些侍卫皆高壮遒劲,不似寻常, 便连忙为她们端上茶水, 细致招呼。
小狸花儿知道齐东珠性子沉闷,不会与陌生人多言, 但又想要知道建在济南府附近的几家厂子和善堂情形如何,便主动与那奉茶的拘谨妇人攀谈起来。
那妇人身后跟着个小姑娘, 瞧着只有成人腰高, 比她母亲更加局促胆怯,缩在母亲陈旧的裙裾后, 像个紧张的小动物。小狸花儿公主有遗传自佟佳氏的, 莫名的亲和力, 不多时, 那原本惜字如金的妇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与小狸花儿一问一答地攀谈起来。
她们知道了这间茶肆是妇人丈夫和兄弟开的, 专为行脚商人和过客奉茶水和餐食。家中生计也主要靠这间茶肆。妇人和丈夫的儿子进了附近村里的村学,夫妻俩准备攒攒银子, 将他送入县里继续念书。
小狸花儿笑容不变, 不动声色地看向妇人身后的女童, 又问道:“家中男丁若是能读书出人头地,那自然是极好的。可空读书终究是个耗费钱财之事, 家中有个读书郎, 掏空父母的钱袋子, 女娃则不同了。如今济南府附近有京中贵人开的厂子, 那儿可是专收女娃,教女娃读书识字,不仅不要钱财,女娃赚的银钱也不输壮劳力呢,你们家在济南府附近支这茶水摊,可对此有所耳闻?”
“那是自然,那是当然。不过我家娃娃可去不得。”那妇人紧张地看了一眼后厨,是她家管账的男人的方向,见她家男人没什么反应,不知是听不清楚,还是不敢在贵人面前显眼。她胆子大了些,拂掉了她女儿扯着她裙摆的手,压低声音道:
“贵人,您是不知道,那厂子里拿的钱是多,那些女娃也当真学了东西。这些年,邻里间为了那份厂子里的工钱,好些个都将自家女娃送进去了。这一送啊,没几个女娃愿意回来。有良心些的还将银钱托人送回家里,没良心些的,早就见不着影儿了!莫说出来嫁人,便是说话儿都文邹邹的,瞧不上村里的泥腿子了。女娃家里人去闹也白搭,那厂子可是京城里的贵人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