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小李,我来找你们家大少爷,张泽园。” 舒瑾城停下了脚步,满脸平静地道。
见来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是个看上去很文静的女子,小李放松了些,问道:“你是谁,找我们大少爷有什么事?”
“你就告诉你们家大少爷,金陵教会大学的舒小姐来找他了,我在围墙外面等着,要他自己下来。” 舒瑾城道,冷风吹着她杏黄色的旗袍下摆在身侧翻飞。
平常大少爷也与不少名媛闺秀有来往,但还从没有人这样理直气壮地闯到家前面指名道姓的叫他下来。
小李打量了舒瑾城几眼,她的脸虽有一半隐藏在阴影里,却可以看出不比任何隆重装扮的小姐要差。
小李半信半疑地找张宅下人传话,然后站回了岗位,同舒瑾城大眼瞪小眼。
没过多久,匆忙换好了西装的张泽园从楼上奔了下来,见到大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真是舒瑾城,他才整理了一下衬衫,穿过小花园来到了大门口。
小李对他行礼,张泽园却看都没看他,他的目光只盯着舒瑾城,脸色中既有欣喜又有心虚,但他稳住了自己,用温润地声音问道:“瑾城,我今天才拜访过伯父,这么晚你怎么来我家里找我了?这里风大,你穿得单薄,进家里坐坐吧。我母亲已经休息了。”
舒瑾城偏过了头,整个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围墙制造的阴影中,她道:“我不进去,你跟我走。”
张泽园迟疑了几秒,眼见舒瑾城已经往前走了,料想一个女子再生气也不可能对自己怎么样,便出了大门,跟在她身后。
皮鞋在水门汀大道上发出回响,盯着前面舒瑾城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和轻盈曼妙的身姿,张泽园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梦中,不由道:“瑾城,你知道吗,我愿意就这样和你一直走下去。”
舒瑾城冷笑一声,没有搭理他。
张泽园停顿片刻,又仿佛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来是因为生我的气了。你气我擅自去找你父亲,向他表明我的心意。可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把一颗真心给你。瑾城,你应该相信,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一个女子动心过。”
“你知道吗,虽然我们没有说过几句话,但在我的心里,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我也知道我们一定会是一对世界上最美满幸福的夫妻,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
见舒瑾城还是不语,张泽园赶上几步,就要去触碰舒瑾城的肩膀。
此时,他们已经快走到颐和路的尽头,但四处无人,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投下了一大片浓厚的树荫。
舒瑾城闪开,站在了树荫下。张泽园也没强迫,只是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真情实感地道:
“瑾城,我们如果订婚、结婚,我发誓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爱护你,你的梦想我都可以帮助你实现。我可以帮你发表杂志,我可以帮你打响名声,我可以让你成为金陵最有名的女学者……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是你联系的钱伯岑,让他把我开除?” 舒瑾城突然问。
张泽园一愣,然后立刻否认。
可舒瑾城前世和他一起生活过许多年,自然知道他撒谎时面部细微表情的变化。“张泽园,你真令人作呕。两辈子加起来,我都没见过这么令我作呕的人。”
舒瑾城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掏出那把柯尔特1903,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张泽园。
张泽园的脸一下变得十分僵硬。他笑道:“瑾城,你别开玩笑了,也别用这种假枪来吓唬我。你就是不愿意,我们也可以好好谈,这样不体面。”
“假枪?” 舒瑾城用王景教她的动作熟练地给手枪上膛,指着张泽园的眉心道:“你可以试试。”
张泽园没有动。
手指放在扳机上,舒瑾城将枪往前伸:“转过身去,抱住这棵树。”
张泽园看着舒瑾城,那双在梦里那样美丽的眼睛就这样森寒地盯着他,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虽然十分不情愿,张泽园脸上却露出无奈地表情,摇摇头道:“你呀。” 然后转过身,抱住了树。
才刚接触到粗糙的树皮,张泽园已经感觉到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舒瑾城死死握着枪把,靠近张泽园,用王景惯常用的那种语调沉声道:“张泽园,我只警告你一次,离我远点。如果你再敢背着我做小动作,再来打扰我的人生——我就让你不、得、好、死。”
随着“不得好死”四个字,舒瑾城的枪从张泽园的后脑勺移到脖颈,再顺着脊背缓缓往下滑。张泽园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缓缓顺着自己的脊背往下爬,那蛇还在森森地吐信,不由出了一背冷汗。
舒瑾城没有在开玩笑,背后那沉甸甸的质感也让张泽园知道,这绝不是一柄玩具枪。
“知道了吗?” 舒瑾城忽然用枪头狠狠地捅了张泽园的腰眼一下。
“啊!” 张泽园痛呼一声,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本来舒瑾城还想让张泽园发段毒誓,但心里却也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笑了,便缓缓将枪口放下。
张泽园觉得背后一松,立刻动了一下,舒瑾城道:“别动。”
张泽园又僵住了。
“抱着这棵树,数一百下再放开。我会一直看着你,你该知道这枪不长眼。” 舒瑾城的声音听到耳里,冷得像冰。
张泽园并没有拿性命开玩笑的勇气,于是老老实实地抱着树,从头到尾数了一百下。
等他数完,迟疑地扭头,舒瑾城早已不见了踪迹。
其实舒瑾城的枪里面一颗子弹也没有,她并不想因为走火误杀了个垃圾而赔上自己的性命。况且,她知道张泽园不敢反抗,他内心深处既自私又懦弱。
……
舒瑾城离开颐和路,独自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心里却空荡荡得可怕。
四处都是人,都是人声,可是她又算什么呢?
只是没有根也没人在意的浮萍飘絮。
在这偌大的金陵城内,她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或许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赤条条地来,再孤零零地去。
四面八方的繁华向舒瑾城压来,让她无路可逃。
舒瑾城的脚步只能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可这样也并不能抵挡住这真空般窒息的痛苦。
她宁愿回到草原去,回到那万籁俱静旷野无人幽幽狼嚎的夜晚,起码那时候她的内心没有那么孤独。
终于,她差点撞到了一个路人,那人怒目瞪她,大声道:“干什么,赶着去雨花台吗?【注】”
“对不起。” 舒瑾城道歉,却没有停下脚步。她不能回头,因为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手胡乱在袋子里摸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根刚才出门匆忙放进袋子去的香烟。
将细长的烟夹在手上,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带打火机。
呵了一声,舒瑾城疲惫地将手腕垂了下来。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慢慢地停下来,将腰弯下去。
就在眼泪要夺眶而出的那一刻,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轿车停在了她身边。
车窗摇下来,一个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音:“你要火吗?”
舒瑾城回头,竟然是王景,他又穿回了一身军装,伸出窗外的雪白手套上有一只打火机。
舒瑾城直起身,她没有问王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王景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哭。她只是将烟放在嘴边,凑近那一朵小小火花,烟雾很快朦胧了世界。
靠着轿车沉默地抽完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