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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

 

不是老钱就是芙城政要,圈子里基本上都能定位到房主家的背景。

林喜朝不明白这个道理也要懂得避嫌,她用手掌肘揉着耳朵,这四面八方的话已经严重干扰到她背诵的思路。

她小声默念,“少焉,月出于东方之上,徘徊于…”

“徘徊……”

苟方许还在叨逼叨个不停,“说一下又怎么了,我也住那块儿,指不定我们家里都还认识。”

他见她不回答,还加大了背诵的音量,将他的问询完完全全地排斥在外。

苟方许耸了耸肩,“得,你是真的很装。”

“能别说话了吗?”

林喜朝刷地停住粉笔,像是忍无可忍地皱紧眉,她转过脸来,提高音量回复他,

“你也是真的很吵。”

她说完就将中间的移动黑板推向最左侧,滚轮哗啦啦一划,再嗑撞向黑板壁。

这声响不小,引起所有人注意。

中间陡然空出的多功能白板,仿若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界线,将林喜朝的态度昭示个彻底。

“哦嚯嚯。”

苟方许努着嘴,和旁边那人阴阳怪气地笑,再撇着唇角看向台下众人,嘲讽似地轻摇两下头。

林喜朝闭了闭眼,深沉呼吸。

她是最后一个回到座位的。

粉笔磨出的白沫将掌心扑得灰腾一片,她毫不顾忌地往裤腿上擦,借此契机,将自己无处安放的视线定格在地板。

左侧第三排的女生在她落座时问,“林喜朝,你认识理一的柯煜吗?”

她有些错愕。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这女孩搭话,此前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今天我在公交车上碰到你们了,36路。”

女生撑着脸对她笑,“我看到你们一起上车。”

“所以你和柯煜一个小区,应该是认识的?”

林喜朝手指一顿,抬腕抽了张纸擦拭掌心,她缓慢摇头,“我不认识他。”

“那你们怎么一起上车?”

“只是同一个公交站台而已。”

“那我还看到他在跟你说话?”

“…我耳机不小心外放了。”

她抿唇如实说,“可能是我刚好坐他附近,有点干扰到他,他只是在提醒我而已。”

林喜朝脸上的神情恳切,一看就没有在遮掩。

“哦。”

女生笑笑,拉长语调,“那先加个联系方式吧,我们早上可以一起来学校啊,放学也可以一起走,做个伴儿嘛。”

说来也好笑,这是她转来这么多天里第一次有人主动加她好友,或许是因为千樾山,因为柯煜,但千樾山她只是寄住,她和柯煜的真正交集,也不过一句话的时间。

她突然回想起自己在公交车上,那一番称得上自作多情的扭捏作态,可能一幕幕早就印进了旁观者的眼里。

教室前门,江春华走上讲台。

女生赶紧对她比了个口型,转过身去。

“下课聊。”那女孩说。

林喜朝收回视线,紧捏住书本,没来由有些反胃。

-

第二天上学,她出门的时间就整整提前了半个小时,连林母都被吓了一跳,问她怎么突然去得这么早。

“我想早点去教室看书,还有两三个星期就要月考。”

林喜朝蹲身绑鞋带的时候,柯煜才从楼上下来。

她听到动静抬头看去,俩人不小心对视上,林喜朝低了低眉,很快别开目光。

林母在一旁问,“柯煜,你今天也还是坐公交吗?”

柯煜从客厅穿过,他看着林喜朝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背上的书包沉重,压在她瘦弱的肩脊,她手里甚至还拎着袋来不及吃的早饭。

柯煜收回视线,淡声应,

“打车。”

林喜朝知道自己这个举动有些刻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可能在躲,但她已经无暇顾及太多。

她上学的时间早到,是第一个推开教室门摁亮顶灯的人。

整栋教学楼都很安静,天色暗如夜深,被宽大校服包裹的林喜朝,坐在狭挤逼仄的座位椅上,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她近乎麻木偏苛地努力着。

一定得很勤奋才行。

一定要够刻苦才对。

成绩是她以前在二中引以为傲的,她是名列前茅的,是走在赞叹声中的,她相信分数上的差距,是可以靠天道酬勤一步跨跃的。

一中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认定成绩可以消除她破格录取引发的自卑,认定只要够优秀,就不会再有家境和见世面上的隔阂与偏见。

但哪有这么容易。

学中的第一次月考,她依然考得极差,班级排名不进还退,就连成天插科打诨的苟方许都比她高出两名。

成绩单发下来后,苟方许整整笑了她两天,

“我的天,学霸你怎么还没我高啊,你学那么吃力我看着都难受,不是,你每天背书背得嘴唇子都脱皮了,笔芯都要用掉一盒了,怎么还只考这么滴点儿啊。”

“我以为你多牛逼。”苟方许啧啧称奇,“实际上还是个猪脑子。”

“就这点儿分,哥们用脚写都比你考得高。”

林喜朝很沮丧。

沮丧到萌身退路,沮丧到想要转回二中,每天上学成了一件相当抑郁的事,当她放到优秀人扎堆的环境中里,时刻都觉得自己窘迫鄙微,那也是她第一次和妈妈发生争执。

“我好不容易把你弄进来,你居然说想要回去?!”

“可是我很笨。”

林喜朝掉着眼泪,“他们都太聪明了,他们也都很努力,我学不过他们。”

“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妈妈。”

“没办法呀。”

妈妈没当回事,“我觉得赚钱很辛苦的时候,就不赚钱了吗?你爸在外边儿天天被领导骂,就想着要回家了吗?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谁不是苦着累着往自己肚子里咽。”

“你肯定是还不够努力,你得比他们更努力,懈怠的时候多想想爸爸妈妈,我们为了你都很不容易的。”

林喜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她也多么希望能够接收到一点鼓励式教育,譬如能耐心询问她退缩的源头,譬如能关怀下她在一中就学的境地,不要用苦痛和付出来表彰自己、顺带磨砺子女。

告诉她偶尔的逃避是可行的,允许她怯弱,才会促使她重振。

林喜朝擦掉自己的眼泪,在这一刻觉得和妈妈无法沟通,于是走出门外。

她在千樾山漫无目的地徘徊时,看到了在篮球场打球的柯煜。

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学校的总分排名就已经通报到各个班级。

他在年级榜第一,他分高到离谱。

林喜朝这才发现柯煜在开学典礼讲的那句,“好好学习,争取能离我近一点儿。”

不是在装逼,也不是说的假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她想。

他怎么什么都可以有,轻松到一切都唾手可得。

周围的人在讨论他为什么不读国际部,同等资产的孩子要么已经在国外,要么预备出国,而他非要选择留在普通的实验班,按照一个既定的寻常路子走,也依然将他们这群,要学到“头破血流”才能看到出路的平凡学子,挤压到道尽途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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