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三日后的过午,日头渐渐偏西,已不似正午时那般炙热。
如今已到了六月尾,一年里最热的时节,白日火伞高张并不适宜出门,到了傍晚人才逐渐多起来。是以当下的青禹湖畔人还不算多,湖面上也仅能看见零星的几艘游船。
段禛抵达停靠在青禹湖南岸的画舫时,比他信中提及的时间还早了一炷香,便独自先登了船。
舱室内是他命人精心布置过的,墙上装裹的粉绸打着莲花结,茶案上的掐丝珐琅纹凤尾尊里插着两支刚采回不久的粉荷,高低错落,相映成趣。就连最不起眼的蒲团和角落里的冰桶上,也分别绘了莲花和莲叶。
总之今日整个船的主题都是莲,且因着大量放置了冰桶,稍一起风,便是满室凉爽。
段禛盘膝在蒲团上坐下,将预先备好的两盏莲灯摆到桌上,看着那莲灯,他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这两盏灯是他昨晚亲手所制,许愿么,总要心诚才行,他本就贵为太子,离天子只差一步,那么也就等于老天的孙子,相信他如此心诚,心愿必可很快上达天听。
想到这里,段禛伏案在莲花花瓣上写下一行小字:“愿有情之人,终成眷属。”
然后将自己写好的这一盏收到桌下,将另一盏留给夏莳锦来写。
等傍晚时他们便可将写好心愿的莲灯放入水中。人们都说这莲灯飘得越远,心愿便越容易达成,故而他打算将船驶到青禹湖的深处时再放灯,那样岂不是就比别人远很多?
此时的湖岸边,夏鸾容的马车也到了有一会儿,夏鸾容留在车里,月桂在下面四处观望,不时小声回禀一句:“娘子,还是没瞧见三姑娘。”
等人心焦,加之暑气逼人,夏鸾容已是有些不耐烦了,手里绞着帕子,丝线都快要被她绞断了。
正在此时,车下的月桂突然隔窗禀了一句:“娘子,三姑娘的马车来了!”
夏鸾容忙撩起竹帘向外瞧,果然瞧见了安逸侯府的马车,不由双眼绽出光来。夏鸾容急急下车,见侯府的马车也停下,夏莳锦从车里下来,夏鸾容也快步迎过去,谁知才刚走几步,就瞧见车上又下来一人,夏鸾容不由顿住脚步,面色刷白。
身后的月桂也有些愕然:“大郎君怎么也来了?”
是啊,夏徜怎么也跟来了?夏鸾容起先心下的确一蹦,可稍一琢磨,就凭一个夏徜也坏不了她的好事,别说读书人不通拳脚,就算是个练家子,又能以一敌十不成?
不禁暗笑夏徜真是个短命鬼,明明自己的算计里原本没他什么事儿,偏要上赶着来送死。夏莳锦也的确是命好,黄泉路上也能不寂寞。
“船那边都准备好了?”夏鸾容边看着夏徜和夏莳锦朝自己走来,边压低了声量问月桂。
月桂也用同样低的声量回应:“小娘子尽管放心,大当家那边先前就捎来话了,南岸那棵歪脖柳树下停着的朱漆画舫,就是给咱们备好的。船底预先凿了小洞,行到水深处就会漫灌,断无可能划回岸。”
夏鸾容闻言更加放心,嘴角渐渐弯成一道月牙儿。她们主仆自有大哥的人接应,夏莳锦和夏徜可就只能随船沉入湖底喂鱼了!
夏莳锦和夏徜走到夏鸾容身前,夏鸾容眼中盈着水气,看起来对二人充满着感激:“阿兄,三姐姐,谢谢你们肯来为我阿娘祈福。得了你们的原谅,相信阿娘便心安了。”
面对夏鸾容的声情并茂,夏莳锦只语气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夏徜则直接跟上,一个字也没多说。
夏鸾容暗自咬了咬牙,有些挫败,不过想到过了今晚这二人就只是青禹湖底的两缕亡魂,自己又有什么必要同他们计较呢?于是勾了勾唇角,快步跟上。
眼瞧着夏莳锦带的路不对,夏鸾容便提醒:“三姐姐,我雇的船在那边。”她朝那棵歪脖柳指了指。
这回夏徜倒是开了口:“鸾容,船有现成的,就不坐你那艘了,能退就让月桂去将包船的钱退了吧。”说罢看向月桂。
月桂脸上犯难,求助夏鸾容,夏鸾容讪笑着问:“阿兄竟也包了船?怎的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不过我那边的船老大不好说话,银子多半是不会退的,不然还是”
“那就别退了,银子我稍后补给你便是。”夏徜豪爽地打断了夏鸾容的最后争取。
同乘
许是不愿听夏鸾容路上的絮叨, 夏莳锦步子走得很快,叫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夏鸾容彻底死了心。
凿好的船是用不上了,不过好在大哥那边还准备了第二手方案, 以策完全。接下来她只需依计行事便可。
夏莳锦甫一上船,段禛便隔窗看到了她俏丽的身影, 虽有些模乎不清, 他的心头却已泛起甜丝丝的甜意。可这快意不长, 很快又看到两个身影晃了上来, 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又耷了下去。
夏鸾容上了甲板首先就看到那两排年轻力壮的船工, 不由心下一凛。这些船工因着常年摇橹劳作,臂膀上的肌肉虬结,双手力大无穷, 若同他们正面对上, 很是棘手。
再往前走,夏鸾容就更是心惊!船舱两侧站着近百精壮男子,他们穿着统一的玄衣, 个个魁伟精悍,眼风凌厉, 一看就是练家子。且夹在腋下隐隐露头的长物,像是裹在布里的长剑。
心惊很快变成心凉,夏鸾容甚至疑心自己这是反入了夏莳锦给她布下的鸿门宴。不过再一想,对付她又何需如此兴师动众。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鸾容疑惑之际, 夏莳锦已走到船舱前, 却也止步在此,似是对于进入船舱有什么顾虑。
踌躇间, 那舱门已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人。身如玉树, 挺拔俊雅,眉眼间自带一股风流。他好整以暇地量度来人,目线在三人间打了个转儿,最后落定在夏莳锦的身上。
似笑非笑的调侃一句:“夏娘子带了好多人啊。”说这话时,段禛乜了一眼夏徜,他明知自己的心思,还故意来当这个拖油瓶。
“没有殿下带的人多。”夏莳锦也不怯场,反唇相讥。
这话非但没惹恼段禛,反博来他朗声一笑,接而后退一步让出门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夏莳锦面上撑得平静,可心里却一直打着鼓,暗暗深吸一口气,才抬脚往里去。夏徜朝门后之人见了个礼,也跟了进去。
夏鸾容这才后知后觉的认出,原来眼前这人就是太子段禛!
倒也不怪她有眼不识泰山,只因她是庶出,以往每回大典或宫宴时,侯爷和侯夫人身边带的都是夏莳锦。后来难得侯府自己办一回杏花宴,段禛虽来了,她却因庶女身份卑微,只能坐在最远的一桌,且被再三提醒,千万不可眼神冒犯了殿下。
夏鸾容离段禛最近的一回,便是她阿娘东窗事发那晚。阿娘跪在前堂受审,段禛就坐在主位,而夏鸾容当时整个人都是崩溃的、癫狂的,又哪里会去认真细审座上之人?
是以她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印象,始终都停留在一个模糊的高大轮廓上。直至今日她才将他的面容看清,竟是如此俊逸绝尘,神姿峰颍。
可是今日他为何会在?这问题容不得夏鸾容多想,便有一位公公出来催她快些进去,是以她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进了船舱。
“鸾容,还不快向太子殿下见礼?”夏徜在旁提点。
其实今日属私下场合,是不必行大礼的,可夏鸾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甫一对上段禛的眼神,“扑通”就双膝跪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你既是阿莳的妹妹,就免了吧,赐座。”段禛不咸不淡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