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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节

 

只有水琅,一个恰到好处到极点的中间人。

只有她才能撕开两边都小心翼翼不愿提及但又深刻存在的话题,将这些别扭的点摆到了明面上来。

即便她选择指着资本家鼻子骂的独特方式,资本家们也不会对水琅置气。

因为她在77年恢复高考期间,帮助一群被卡成分的学生上大学,其中不少学生就是在座的人的子女亲戚。

在这件事上,以及水琅自己的出身上,工商人士对她都有着一层天然的信任,因此,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跟她红脸,全部保持缄默。

水琅的挑破嘲讽痛骂,干部们觉得痛快,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干部,同样对她有了一层天然的信任,而被骂的资本家的缄默,又让干部们顺理成章帮着他们说话,两边关系打破互不信任的僵局,逐渐开始融洽。

在水琅进一步加大挑破,任何一个人都根本不可能会去提及的十年下放,推动资本家们主动站出来表达这十年的改变,做出保证。

他们在这种紧张情况下说出的真心话,让旁观的干部都感到很满意,由此主动提及了帮资本家们脱掉帽子的可能性。

这之间的环环关卡,都因为有了水琅这个关键人物。

才能在短短半个小时,就让干部们敞开胸怀信任,资本家主动积极摆出为人民为国家为改革开放做贡献的诚意,解决了可能会再延长一两年的僵持。

最后,水琅一句通俗却深意的话,直达在场所有工商人士的心底,甚至达到了干部们的心底,粉碎了他们积累多年,随时有可能爆发出问题的阴影。

“全市建筑房管业内的传闻真是一点都不虚假,你真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宋会长握着水琅的手不放,“调岗吧,你不觉得比起房管局,你更适合在工商局工作吗?我现在觉得,这里最有可能率先在改革开放里做出成绩的人就是你。”

“刚哄好一群人,你这话又把他们给得罪了。”水琅不客气翻了个白眼,“不会说话就闭嘴,聒噪!”

“哈哈哈哈哈哈——”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阵大笑声。

率先笑出来的是工商局的干部,都知道水琅这是在重复之前怼石书记的话。

宋会长听了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比谁笑得都很大声。

詹老止住笑声,“水琅同志,你有什么话,继续说,我们都想听。”

“是啊,意简言骇,精准到人心坎里去,再说几句!”

“我就喜欢听水琅同志说话,她说再多我都不嫌烦,反而越听越高兴!”

“再说几句,再开导开导大家,给点建议。”

大家突然兴奋起来,再也不是之前那副谨慎小心,表面还要维持虚假平静的样子。

“硬要我说话,就再说一句。”水琅看着大家道:“心在人民,利归天下。”

离得近的詹老又是一震。

刚才积极张口的人,也再次被水琅震住。

久久之后,詹栩安长叹一声,朝着水琅竖起大拇指。

水琅说的话,都不是什么长篇大道理,反而简短的不能再简短了,却总能给他们的心灵重重一击,之后拨云散雾,看到光明的方向。

这场座谈会,因为有水琅,顺利拉开了序幕。

宋会长与一百多名商业人士,接着仔细详谈了百业待兴的具体方针路线。

在座的资本家们都很积极配合,座谈会进行得非一般顺利。

谈到最后,水琅在国际饭店蹭了一顿西餐,走的时候又被宋会长叫住。

“你真的考虑一下,你这边一点头,我立马安排调岗的事。”

“别闹,你赶紧带着大家伙赚钱去吧。”水琅接过服务员帮忙装在保温杯里的咖啡,喝了一口,“我这边就等着你们赚到钱,实施旧改第二步计划呢。”

“旧改?你怎么成天想着旧改,哎呀,你得了那个玉兰杯金奖,平安里不下一百套设计方案,全市都照着你的模版改动,没什么花头了呀,还要怎么改。”宋会长继续劝道:“你看他们多听你的话,你看我们这边的干部对你多欣赏,就是我们总局局长来,都没你这么有人心,为了改革开放能够尽快成功,到我们工商局来工作吧。”

水琅站在窗口,“全市居民房已经快被挤爆了,你看这一望无际的黄浦江,再看江边的那些旧厂空地,怎么会没有花头?”

出来了!

“空地?”

宋会长站到窗前, 慢慢皱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在打国有土地的主意?”

水琅目光一顿,耳边响起了白局长与周局长的强烈警告,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们工商局的人, 不要来打听我们房管局的事, 总之,你们赶紧赚钱解决国家财政危机, 国家有钱,我们才能继续推动旧改, 人民住房也才能得以改善。”

“赚, 正在赚的路上了。”

宋会长看了看周围,“我已经看出来你的心思了, 我告诉你, 你想的事情, 我去首都开了几次会议, 都没听到上面提起过, 一般有什么政策, 提前一两年就会在会议上再三提及,比如高考, 再比如商业开放, 那都是提到嘴皮子都冒火了, 最终才实施下来,国家不打算做的事, 你可别去主动申请。”

“我一个大学生, 申请什么, 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读书。”

水琅端着保温杯往楼下走, “你赶紧安排赚钱去,最近应该不会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了吧?”

“我送送你。”宋会长跟在水琅后面,“我出来,就是来郑重地感谢你,不单是我个人,还代表我们整个工商局向你致谢,要是没有你,这么多商业人士,到现在都还人心惶惶,想着离开,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跟我们推心置腹,如此配合。”

“不用客气。”

水琅摆了摆手,“先走了。”

宋会长笑看着水琅的背影,既欣慰又惋惜。

惋惜这么好的人才,心怎么就黏在房管局,而不是他们工商局!

1978冬天来临之前,邹贤实执行枪决。

案子一审二审,最终还是维持死刑原判。

卡车拉走头发全白骨瘦嶙峋的邹贤实,他站在卡车上,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木牌上用红字醒目写着一个“死”字,死字上面又打了一个叉。

车子经过道路两旁,再次被口水淹没,遗臭万年的开始,不过如此。

拉着犯人的车经过复茂与棚北交界处,走到平安里门口,车速缓了下来。

邹贤实似有所觉,慢慢抬起头,看着平安里一座座楼房上方建起了白帆,面朝朝阳,似要迎风启航。

站在卡车上看得远,外墙已经粉刷成暖黄色,里弄中央盖起了一栋小白楼,一楼多了许多商铺,道路已经开始修缮,两旁种起了果树绿植,绿意盎然。

一切都在新生,而他却在走向死亡。

邹贤实两眼流出了泪水,双腿止不住颤抖。

泪眼模糊间,看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为首的是水琅,跟在她身后的是平安里的居民,不知道是提到了什么,笑声响亮,一个眼神都没往这边给,就踏进快要修缮完成的平安里。

这些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他已经不值得他们看了。

邹贤实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发出一阵阵呜咽声。

他不想死。

他还想活。

改革开放该是他大有作为,晋升到市里,甚至晋升到中央的大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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