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江颂月略微迟疑后,道:“一个山沟里,我摔倒了,恰好摔在灵芝旁。”
“原来如此。”闻人惊阙敬叹道,“县主有勇有谋,难怪被菩萨偏疼。”
江颂月注视着他,见他眸中跳跃着火光,目光散漫,有着盲人特有的虚空感。
她暂时打消疑虑,“嗯”了一声,手中捏着那块菩萨玉坠,仰目看向山洞外。
为防夜间有野兽闯入,洞口被他二人用树枝掩映住,仅余上方一小块空隙。
江颂月望着宁静幽深的漆黑夜空,低头摸摸无法动弹的右腿,喃喃:“祖母该着急了……”
她鬓边散发因此垂下,遮住了身侧晦暗不明的视线。
京城,云襄郡主由闻人家的车撵送回府中的消息传出,有心人正琢磨着辅国公府与康王府是否要结亲,闻人惊阙与江颂月遇刺、消失山野的消息就在京中炸开。
江老夫人听后,面上血色瞬间全部褪去,当即颤声让人拿信物入宫求救。
信物取来了,才反应过来与江颂月一同消失的,还有闻人惊阙。
这让江老夫人镇静许多。
按闻人惊阙的名声,他不会弃江颂月于不顾的。
且闻人惊阙的身份比江颂月金贵多了。
果然,天将黑时,由武夷将军亲自率领金甲骑兵向着事发地疾驰,身后跟着闻人家侍卫,加一起足有数百人,声势浩荡。
江老夫人收到宫中传来的安抚口信,知晓自家比不得闻人家,仍是派出大半家丁过去寻找。
她还想亲自过去,被钱双瑛劝下。
翌日天亮,事情已传得沸沸扬扬。
“还没消息?”
“没呢,听说大理寺与刑部官员全部出动,都在查。这可真是怪了,什么人胆敢刺杀闻人五公子?”
“怎么就是冲五公子去的呢?说不准是江颂月惹的祸。”
“她能惹上什么杀身之祸?”
“七年前江老夫人不是得灵药救回来了吗?听说那药是江颂月从山郊的乱葬岗里找到的,和夜鸦山匪有关……”
街头传言流入一夜未眠的江老夫人耳中,她眼中满是血丝,既惊且怒:“什么叫颂月从夜鸦山匪手中夺得的救命灵芝?她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如何能斗得过山匪!”
惊惧如潮水袭向江老夫人,当年事她听江颂月说过,事情不清不楚的,她怕惹出祸端,不许江颂月往外提。
怎么今日就传出去了呢?
夜鸦山匪……那是一伙胆大包天、杀人不眨眼的恶徒,虽多数被剿灭了,但还有个匪首流窜在外,难保他不会卷土重来。
因为一箭之仇,就敢把军中都尉灭族,何况她祖孙俩!
江颂月这次遇险或许不是夜鸦山匪的手笔,以后就难说了。
江老夫人心惊肉跳,当即将剩余家丁几乎全部派出寻人。
江颂月因腿上的疼痛闷哼了一声,朦胧中听见有人问:“醒了吗?”
她惊得一阵激灵,猛地睁眼看见半灭的火堆、火堆旁的闻人惊阙,以及空荡的山洞,昨日事情才依稀回到脑中。
江颂月没吱声。
孤男寡女共处,总是让人不安的。昨夜她硬撑着不肯闭眼,直到夜深,才没忍住打起瞌睡。
席子她占了,毯子本来是给闻人惊阙的,谁知他道:“闻人外在不显,实则骨子里狂妄自大、以大丈夫自居,若是占了这毯子,以后就没脸说自己是男人了。”
话有几分真,江颂月无从得知,反正她被迫盖上毯子,夜间没觉得冷。
夜间应当是冷的。
一道凉气传来,江颂月望向洞口,见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这个秋日总是落雨。
江颂月裹着毯子再看闻人惊阙,后者坐在火堆旁静静等了会儿,没听见她说话,敛着袖口,张开手掌往火堆上摸去。
动作很慢,感受稍许,他收回手,摸寻到身边的柴枝,估量着距离将其投入火中。
江颂月再看火堆,见昨夜她燃起的那堆已变成灰烬,这堆是新燃起的。
闻人惊阙看不见,自己试出来的火堆范围大,火苗小,柴枝七零八落,许多只燃了一半。
江颂月看了会儿,闭起眼在竹席上摸索起来。
手刚摸出竹席的范围、触及山洞地面,就不安地收回,接着睁开眼。
很难想象闻人惊阙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眼睛当真受伤了?
昨日湖畔的疑虑重回心头,江颂月屏息坐起,借着雨声的遮掩,敛着裙摆探身,慢动作抓起一根带着星火的柴枝,无声无息地朝闻人惊阙抓着竹杖的手背递去。
她抓得很紧,很小心,确保能在第一时间将柴枝收回。
毕竟她只是想试探下闻人惊阙是不是假装的,没想伤他。
江颂月憋着气,抓着柴枝缓慢递近时,看见闻人惊阙手背沾了尘土,指骨处有摩擦出的伤痕。
心中一软,就要将柴枝收回,陡然听闻人惊阙道:“县主怀疑我?”
刹那间,江颂月心口猛跳,手中带着星火的柴枝险些掉落。
他看的到!
江颂月心中波涛翻滚,急喘数下,咬牙道:“你骗我,你看的到。”
闻人惊阙侧目,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直勾勾地对着江颂月。
他仍是随和的平静模样,可这时,江颂月心中只有被欺骗的失望与难堪,她不明白闻人惊阙为什么要骗她。
“戏耍我好玩吗?”
闻人惊阙忽而一笑,眉眼中似有春风流转,语气无奈道:“柴枝上有火,靠近了能感受得到。”
江颂月愣住,伸手在柴枝上感受了下,果不其然,有危险的热度无声地发出警告。
“县主想试探我,最好的办法是抛出一颗石子转移我的注意力,趁此时机举起匕首。”
闻人惊阙说着,捡起一根树枝,感受了下长短,把它折成匕首大小,再将尖锐的断处对准他额颞的位置。
“再喊我一声,引我转身。”他说着,向侧面转去,左眼正对着那根被折断的锐利枝条,再道,“随后将匕首刺来。”
言毕,他猛地将尖锐树枝朝他左眼刺下。
“别!”江颂月惊呼着朝他扑去。
树枝掉落地上,她扑到闻人惊阙怀中,而闻人惊阙未免碰到不该碰的,双臂展开,两手悬空。
他的视线再次失去焦点,虚无地漂浮着,安慰道:“县主莫怕,闻人只是演示……这样才能试出真假。”
交谈
在过去十八年中,有两人骗江颂月最狠。
一是贺笳生,骗的是她江家的钱财与信任。
钱财不算多,权当是养条狗了。
让江颂月耿耿于怀的是贺笳生翻身之后高傲的态度,和对祖父祖母的不敬。
如今他门庭来往皆是清高的文臣官宦,只要一想他是何等的风光,江颂月就倍感憋屈。
另一人叫蒋平勉。
江颂月因被封县主,接触到诸多贵女,见识过她们抛花传诗的名门风采后,深刻感受到自己与她们的差异。
自觉学识浅薄,难登大雅之堂,回府后,她就打开祖父尘封的书房,翻看起那些枯燥文章与诗句。
她看不懂。
府中没有读书人,她就斥巨资请尚贤书院的夫子登门教导。
蒋平勉教了她两个月,让她参照先达名诗进行仿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