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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阮元修自宁珣进殿便行了大礼,拜叩在地,随着宁珣步子调转方向,却始终跪伏在地上。

同他从前相较,礼过重了。

宁珣叫了起,他却头也没抬,开门见山道:“臣有一事相求,望殿下恩准。”

“臣自请,做长乐公主的送亲使。”

宁珣并不意外,只笑了一声,“阮大人还真是,知恩图报。”

大周同契丹形势紧张,这送亲使并非什么好差事。何况契丹来势汹汹,许多事公主不便出面,送亲使要能控制得住事态,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阮元修默了一会儿,抬头:“臣有负长乐公主。”

“长乐的事,孤不好擅专。阮大人,不如自己同长乐说罢。”

刚合拢的殿门应声而开,有宫婢打扮的女子轻巧跨过门槛,站定在他面前。

看到来人那刻,阮元修先是怔了怔,下意识想起身看得更清楚些,而后才记起要行礼,可他本是跪在地上,起与不起间的那一刹,竟从他身上罕见得见出几分狼狈。

最终还是拜了下去,“臣叩见……”

长乐打断道:“长乐公主在宫中待嫁呢,阮大人可要慎言。”

还有一个月她便要启程。眼下宫里正为和亲一事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候她身为待嫁公主本不能出宫的,好容易才哄着玉钏同她换了衣裳,装成她睡下,自己偷偷溜出来。

可殿中总归没有旁人,她一转头便又如往常般,对宁珣道:“难为皇兄这么贴心。”

“是衔池的意思。”

“我就说,还是嫂嫂疼我。”

她话音刚落,宁珣便看她一眼——这是她第一回这么叫,从前还铆足了劲儿等着从他这儿将人拐走。

长乐笑起来,揶揄道:“我叫衔池嫂嫂,你高兴什么?”

——其实想起来还是遗憾的。她知道皇兄的性子,知道他迟早会册立衔池,可她怕是没机会,当面名正言顺地唤一声皇嫂了。

想到这儿,她脸上笑意淡了些,转头看向阮元修:“阮大人曾经收了我那么多好处,如今替我圆个梦,不过分吧?”

长乐换了身常服,戴了帷帽,又有东宫的人明里暗里照看着,轻易便混出宫去,拉着阮元修东市西市地逛了半天。

一路上她兴致勃勃,同刚认识阮元修那时候别无二致,对他的态度也毫无差别。连一丝伤心都不见,更别提怨愤哀怜。

阮元修一时有些恍惚,似乎两人中间隔开的小半年并不存在,她只是一户富商之女,而他只是在等张榜的考生。

直到她将手上刚买的小玩意儿习惯般随手丢给他,望着他笑:“早就想拉着你出来玩一遍了,只是那时候你一心扑在殿试上,没有时间。”

阮元修接过她抛来的东西,不觉攥紧。

后来倒是有时间了。

可他们也再没见过了。

“我虽是长在宫里,但从小就爱偷溜出来,这京中我可太熟了。回头我给你列一份单子,往后你若不知道去哪,还能看一眼。”

他一直不说话,长乐倒是见怪不怪——他一向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若不是她话多,跟他待在一处能活活闷死。

最后她拉着他去了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絮絮道:“我这一走还不知回来是什么时候,听说那边吃食匮乏得很,走之前我可得多吃点儿。”

她一提“走”,便觉拉着的胳膊僵了僵。

长乐一时有些想笑,“听说你极少同他们交游,是不是还没来尝过?”

长乐是偷溜出来的,不欲张扬,但毕竟身份贵重容不得闪失,东宫跟着的侍从便提前过来包下了一层,仔细排查过一遍。

酒在小炉上温着,菜肴摆满了一桌。长乐用得欢快,桌案对面的人却几乎没怎么动筷。

于是她倒了两盏酒,一盏拿给他:“还没陪你吃过庆功宴。”

想了想,又补了句:“琼林宴不算。”

他知道。

那天她只去露了个面,便推说身体不适回去了。

她走后,琼林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吃了什么,阮元修一概都不记得。

长乐叹了口气,同他一碰杯,举杯饮尽后问:“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阮元修默然喝光了杯中酒,半晌,突然开口:“对不起。”

长乐一愣,又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还挺……稀奇。没想到有天能听你说这话。”

许是酒意上来,两人借着醉意断断续续聊下去,直到外头的天彻底黑沉下来。

末了,长乐打开窗子散酒气,“想做我的送亲使啊。”她坐在窗边支颐看他,“也不是不成。”

“你得一路听我的,不能顶撞我——但也不能不说话。”

阮元修垂下眼去,缓慢应了一声:“好。”

一月之期,说长也长,说快也快。

宁珣存心给衔池找了些旁的事情做,好清清心绪,趁着天气好,还带她去京郊骑了好几回马——春猎那回遇险没让她就此怕了,反倒叫她开窍了似的,回来后断断续续也练过几回。这一阵练得勤,白日里累得不轻,她骑术是越发精湛了,夜里却仍睡不安稳。

长乐启程后,宁珣除了去上朝,更是几乎一刻也不离她。可饶是如此,她也常常半夜惊醒,若是在他怀里醒来的还好,她听一会儿他的心跳声,慢慢便睡下去了。

可若是宁珣有急事处理,不在她身边,她便会一直等着,等到人回来。这时候单纯抱着通常便不管用了,她不是刻意撩拨,但她深更半夜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抱得又实又紧,即便心疼她没歇息好,他也鲜少能克制得住——末了她精疲力尽瘫在他怀里后,反倒能睡得安稳一些。

她这么缠着他,宁珣心里受用得很,但总归怕她是忧思过重,会伤了身子。

衔池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平心而论,最难过的那一阵儿已经过去,她心里也明白,等宁珣即位那天,一定会把长乐接回来。

可心里总隐隐发坠,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她不是患得患失的性子,白日里还好,一旦到了夜里,半梦半醒间,就总有一脚踏进悬崖的滞空感——总要抓住点什么,才能安心。

和亲的仪仗隆重,走得自然便慢许多。

十日后,仪仗才行至北疆。长乐一时不适应水土,又休息了两日才再启程。北疆地广,风沙大,路又难行,真正走到契丹的地界,算来还得四五天。

而正在这时,契丹王廷骤然剧变。

眼见着三王子要搭上大周这层姻亲,趁三王子亲自领兵在外,尚未回到王廷,大王子挟制重病昏迷的契丹王,迅速获得各部族支持。而后契丹王“重病不治”,不到一日的功夫,契丹王廷便彻底变了天。

新任契丹王当机立断遣将领征讨三王子,双方大军厮杀间,三王子却不知所踪。

听起来似乎是好事一桩,但新任契丹王嗜战,原先与大周相商的和谈一事怕是就此作废。

不止于此,他自然也看得出如今的云丰城是块人人皆可染指的肥肉,已经在集结兵马——若非军中三王子的旧部太多,新任的将领一时控制不住,怕是再等两日,契丹大军便要压向云丰。

而这时候将大周公主送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皇帝急召送亲仪仗回京,却发觉送亲队伍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竟同朝廷断了联系!

北疆地广,那浩浩荡荡一支送亲的仪仗,走出了城池,便汇入了大漠莽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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