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衣服的主人应该是年轻的瘦高男孩。
离开浴室的时候,她和迎面走进来的中年男人对视一眼,男人高大的身躯微微弯起,面容英俊,明显老态,赵春红的呵斥使他的脊背越发弯曲,一言不发地蹲在角落敲打长长的木板。
没看到其他人。
这是三口之家。
爸爸妈妈和年幼的孩子。
按照常理推测,赵春红和中年男人的年纪在五十岁左右,这样的年纪不可能只有一位七八岁的孩子,家里应该还有位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男孩,正是徐昭身上穿的这件衣服的主人。
体弱多病,不受重视。
最终凄惨地去世。
这是徐昭的推论。
她毫不介意此刻穿着的衣服是否是去世之人穿过的。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回到旅馆。
临近夜晚。街道寂静无声,诡异的感觉越发强烈。她仰面躺在床上,嗅着淡淡的皂角香。
赵春红并不像是干净整洁的人,旅馆内部脏乱,楼梯墙壁发黑发污,地面铺着层厚厚的尘土。徐昭没对自己住的屋子抱有希望,她本身也不是拘泥环境的性格。
有屋子挡风,有食物填饱肚子,这样就够了。
但是这间格外狭小的房间,意外干净。关闭房门,隔绝走廊掺杂异味的怪异气息。她立刻被淡淡涌出的草药苦香笼罩。
这股味道,和赵春红丢给她的衣服的味道很像。
徐昭没多想,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敞开背包拉链,拿出压缩饼干,咬了几口重新放回去。压在底部的照片掉出来,她随手拿起,双手举着放在面前,眯起眼睛。
照片上的男人阳光帅气,笑起来有两颗酒窝。右手虚虚搭在旁边的人肩膀,身高压出一大截,挺拔像颗茁壮的白杨。
这正是徐昭口中的“哥哥”。
这个人的名字叫赵文清,失踪将近一个月。事实上,徐昭和他毫无关系,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
但她来这里确实是为了找到他。
蜘蛛2
徐昭幼年流离失所, 家产被占,她咬牙强忍,兼顾学业和生活, 蜷缩在破败的房屋, 冬季是最难熬的,单薄的外衣无法支撑她从打工的地方走回老屋。
这个时候,她遇见顶着寒风在道路清扫的保洁阿姨。郭阿姨把唯一的厚外套套住她。使徐昭被寒风冰冻的身体感受到须臾温暖。她的善意如沙漠甘露, 弥足珍贵。
后来。徐昭和郭阿姨的交际逐渐加深。知道她的经历,丈夫消失, 留下重病的女儿,每月需要支付巨额的医药费。但纵使如此,每每碰见徐昭,郭阿姨还是会递上碗热粥,或是买给女儿的水果、玩具, 俨然把徐昭当成精神倚靠。
郭阿姨乐观积极。徐昭喜欢挨着她,直到某日, 郭阿姨泪流满面的哭诉,哭诉命运不公,祈求为何苦难偏偏降临在她女儿的身上,她愿意承担所有痛苦,只求女儿平安。
徐昭询问她发生何事。
原来是郭阿姨的女儿,那位缠绵病榻的小姑娘, 终于有了手术的机会, 可是手术费用昂贵。即使医院减免多数的费用, 对于只能靠清扫马路赚取生活资金的独身母亲来说, 那串数字依旧如天书。
彼时徐昭攒够学费,准备继续学业。但郭阿姨那样的情况, 她于心不忍。况且在那个寒冷的夜晚,若不是郭阿姨的温暖,她或许早就冻死在大街。
她将钱交给她。郭阿姨道谢,可仍旧不够。
医院。小姑娘笑着安慰她们,说她自己是拖累。要郭阿姨和徐昭不伤心。她能够遇见妈妈和徐姐姐,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她可以满足地离开。
那时候,徐昭心底有强烈的欲望,她不想要小姑娘离开。她想起几日前看到的街面悬挂的寻人广告。
悬赏金额足够小姑娘做完那场手术,连她后续的医药费都可以付清。
徐昭循着地址来到本市寸土寸金的别墅区。
见到那位丢失爱子、愁容满面的贵妇。
——这是一场几乎轰动全国的失踪案件。数名年轻的大学生结伴游玩,却在经过某山林的时候,集体失踪。无论派出多少人力物力,都始终无法寻到半点蛛丝马迹。更奇怪的是,前往失踪地点的救援人员,没有不迷路的。
——那里像是被某种神秘的磁场干扰,所有的电子设备失去作用。最后,这场救援不了了之。失踪的人员被判定为死亡。
赵家唯有一子。失踪后,赵家不惜开出天价,要人到失踪地点寻找,可无论派出去多少人,都无法找到。
甚至很多人和那批失踪人员同样,再寻不到踪迹。
徐昭只想要拿到那笔可以救小姑娘命的钱。和前往赵家,同样缺钱的人坐上赵家安排开往失踪地点的巴车。
他们下车后,便各自在附近寻找。
……
狭窄的玻璃窗模糊不清,徐昭哈一口气,用指腹擦出干净的一块位置,街道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变得灯光通明,路两边的灯光只是摆设,家家户户似乎正如镇长说的那样,为了来年的平安健康保持绝对的安静。
不正常,太不正常。
脑海回放白日记忆的一幕幕场景。
街道凌乱遍布各式各样的垃圾,空气弥漫着难掩的腥味,漆着红漆的二层小楼门窗紧闭,思绪在寂静的夜晚发散,各家各户的窗口用木板订起来,镇长和镇长妻子异样的热情……最诡异的,是镇口那片巨大的粘稠的蛛网。
赵文清真的是在山林失踪的吗?
徐昭感觉自己的思绪即将偏离正常的轨道,进入幻想的难以被常人接受和相信的境界,连忙打住,掏出手机和赵家夫人汇报自己的行踪,但是信息却始终带着红色感叹号。
果然如此。
她早有心理准备,视线扫过和郭阿姨的聊天记录。她把提前拿到的一半资金打到郭阿姨的账户。郭阿姨知道情况后,面对两难抉择,当着徐昭的面跪下。
“徐昭。你是我和月月的救命恩人。我记你一辈子。要是没有你,月月就完了……谢谢你,谢谢你。”
小姑娘有钱治病,应该开心。她接下寻找失踪人员的任务,是自愿的。没有什么好伤心的。可是在看到张阿姨泪眼朦胧道谢的时候,徐昭心底却隐隐有东西碎裂,难过的感觉淡淡涌上心头。
她瞥开视线,将无用的手机塞回口袋。
注意力再次放在眼前的环境。
旅馆果然如赵春红说的那样,只有她自己居住,躺在逼仄的房间,嗅着空气里浓郁的草药味,这里曾经住过的客人大概是位体弱多病的药罐子。
她翻了个身,计划明天白天的时候到山林里逛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旅客留下的行踪。
镇上的人给她的感觉太过奇怪,本能地不想接触。
还是单独行动更好。
……
后半夜的时候,徐昭被浓郁的味道熏起来,那种味道难闻得很,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她翻了个身,木板床吱呀吱呀叫起来,睡意全无,她坐起来穿好衣服。
翻出背包的食物填了填肚子。
旅馆没有设置厕所实在不方便,徐昭往窗外看了眼,黑漆漆的,她翻出被赵春红塞进背包的衣物,都是男孩子的衣服,洗得发白的上衣和长裤,布满血渍药渍。
徐昭贴身穿自己的衣物,外面套上长衣长裤。
离开旅馆。
来到赵春红的门口,黑漆漆的。
大门紧闭。还用木板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