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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林樾笑出声。

精致漂亮的少年在发出笑音的时候, 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流下,顺着眼角滑落在冰凉草地中。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在蜘蛛再次将它的螯牙刺入肚腹的时候,他抓起石块砸向蜘蛛头部的眼睛,呈现三百六十度分布的眼珠被他砸烂。额头冷汗涔涔落下,疼得几乎昏厥过去。

黑水镇是他生活多年的家。这里有他的父亲,有他的弟弟,还有长眠的母亲。还有许许多多共同生活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弟弟妹妹。他不愿意看到家园被毁坏,不想看到他们被蜘蛛啃噬。

他站出来和蜘蛛对抗。

哪怕死掉也不怕。

骨子里的善良和对家乡的爱护,使少年孱弱的躯体里充斥奋不顾身的勇气。

最终,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他丧失掉全部生机的躯体,忽然被另外的情绪盈满。那是不甘,是恨意,是悲伤。种种负面的情绪带给他的是前所未有的力量,撕心裂肺的痛苦。

蜘蛛发出可怖的嚎叫。

粘着黏液的石块再次砸向它的大肚子,不顾肉,体遭受到的折磨,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他尝到飞溅的蜘蛛黏液。

向来干净的,见不得丝毫尘埃的少年,毫不在意满面沾染的血腥污垢。

曾经感受到的那些温暖的东西,剥开面纱后露出的面貌狰狞可怖,比蜘蛛还要恐怖。他发泄般的用石块狠狠敲击蜘蛛坚硬的外壳,破碎的心脏肺腑溅落在地。

他付出同等的代价。

树木,花草,铺满地面的泥土,仍旧静静地待着,没有受到半分影响。直到猩红的血和粘稠的黑液混合在一处,腐烂扭曲的肢体和恐怖怪异的断裂步足融合在一处。

芳香被恶臭代替。

——被镇民奉为强大神明的蜘蛛,锋利的步足,坚硬的背甲,竟然轻易地被濒死的少年杀死。

……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久到林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然而当他睁开眼睛,却感受到躯体传来的宛若破败后重组的痛意。他已经很能忍受痛苦了,眉头都没有皱起,静静躺在腥臭的尸堆。

记忆变得模糊。鲜活的过往仿佛被放进泥泞的脏水里滚了圈,回想起来的时候胃部阵阵恶心,可是眨眼的功夫,却变得没那么重要,像是一阵风吹过脸颊,一颗走动时不经意触碰到的小草,难以再勾动他的情绪。

扶着树干站起来,他瞥见蜘蛛狰狞的步足,后臀传来重物坠地的奇怪感觉。

好奇怪。

这种想法很快从脑海飘过,仿佛他本应该如此。

他调动生疏的步足,缓慢地朝着脑海深处的家的位置走去,那里有疼爱他的母亲,保护他的父亲,还有慈爱的镇民。走到熟悉的街道,景象陌生,听到声音探出脑袋的镇民,尖叫着喊着救命。

他们看向他的眼神,不同以往的和善,更不像那晚上的愧疚漠然,而是一种很浓烈的俱意。

在镇子里觅食的巨型蜘蛛,纷纷僵硬地趴俯在地面。它们恐惧它,如同人类恐惧蜘蛛。林樾垂眼,掉转步伐,藏进破败的茅草屋中,紧接着,尖叫声音充斥耳膜。

他的表情如汪死水没有波澜。

地面很快被水洇湿。

他仰面蜷缩在墙角,直到泪珠干涸。茅草屋顶随着夜晚的冷风,发出令人不安的响动,房梁坠落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它砸在他身旁。

重物坠落刮起的风刀子似的波及到他的身体。使那具布满伤痕的躯体变得越发残破。

他不管不顾。

盯着破洞。月亮高高挂在天边,干净、明亮。呜呜的冷风中,洒落在周身的月光泛着霜雪般的冷意。

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想最后看到的那眼——林锦东抱着林望,遮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用父亲的胸膛包裹住幼小的孩子。林樾似乎能够想象到,林锦东会用温柔语气哄着醒来的林望,告诉他:不要怕,爸爸在身边。

越是回想这种事情,脑海越是传来刀割般的痛意,陌生的诡异的嚎叫响起——是蜘蛛。

它妄图占据这具经过改造的身体。

林樾痛苦地咬着唇。

想要?那就给你好了。

曾经无数次从死神手中挣扎活过来的林樾,面对蜘蛛攻击爆发出强烈勇气和保护欲的林樾,在命运之神眷顾他的时候,在他可以以全新的姿态存活的时候,感受到的只有厌倦。

冷。

风吹过来是冷的。

洒落的月光是冷的。

他的灵魂仿佛抽离,冷眼旁观林樾的痛苦挣扎。被阳光撩起的水泡,被饥饿侵蚀的思绪,被刺穿的肩胛骨……肮脏污臭的环境,属于林樾的意识渐渐模糊。

那些支撑着他的温暖记忆。

母亲的怀抱,镇口小姑娘甜甜的笑容,杨奶奶的偏袒爱护……伴随着镇民被蜘蛛刺穿胸口传来的嚎叫声,伴随着夜晚粘稠混合的肢体,仿佛被烈火烧灼,只留下满地废墟。

林樾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哀嚎中,练就冷漠坚硬的心肠。阳光照耀的痛苦,不值一提。那些冒着血泡的伤口在他看来,还不及那晚受到的迫害严重。至少他的肢体还是完整的。

可是……

突如其来的衣服盖住被阳光烧灼的地方,接触到麻痒的水泡,他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明明被阳光晒着的时候感觉不到痛苦,被衣服遮盖起来,反而疼得厉害。

他看向她。

紧接着,那阵熟悉的响动传来,习惯痛苦的他早已经不把肉,体的伤痛放在眼中,就算被砸到又怎样?连死都不怕。甚至活够了。只盼着房梁能够重重地砸破他的头颅。

希望落空。陌生的触感袭来,他撞入那人的怀抱,纤细瘦弱的女生,用两条瘦瘦小小的胳膊环住他的肩背,在地面翻滚几圈,逃离房梁砸落的位置。

灰尘四起。林樾情不自禁地贴近那人的胸口,久违的温暖触感。即使胸膛血泡被积压得胀痛难耐,他带着无法言喻的迫切,调动步足、触肢,牢牢地将她钳制。

蜘蛛的声音在脑海再次响起——甜美的食物,吃掉她。

胃部发出咕咕的叫声。

吃掉她。

吃掉她。

吃掉她。

埋藏在深处的欲,望被激发出来,他循着身体本,能迫近泛着诱人香味的脖颈,温热的血液在其中流淌。藏在脖颈薄薄的皮肉之下的,是甘甜的血液。

林樾渴望眼前人温暖的怀抱。这种渴望使他几乎压制不掉蜘蛛在脑海中发出的饥饿的指令。直到镇民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那些肮脏的伪善的人类,恍惚的瞬间,捕食本能使他的毒牙刺进血肉。

果然甘甜。

林樾感觉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发出餍足的喟叹。

聚集在毒牙顶部的毒液,慢慢地渗出,落在她的血肉中,一滴、两滴、三滴……林樾的眼瞳因兴奋变为铁锈般的浓黑,身后坠着的大肚子高高扬起。

“疼……”陌生的声音响起。

林樾充耳不闻。额头的两颗眼珠圆溜溜地盯着猎物,嗅着这股甜美的香味,毒牙率先品尝甘甜。人类的意识在此刻消失殆尽,那些强壮的步足压制着猎物。

余光里。那人紧紧皱起眉头,被神经毒素麻痹后露出那种面对即将死亡现状的惶恐,而后是自暴自弃般的妥协。

痛呼仿佛是他的幻听。

那人咬着唇,唇破皮出血。安静凝望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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