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徐昭掌中的石块无用武之地,微张唇,眼神迷惑,不懂前一刻躺在地面险些断气的少年,此刻是哪里来的力气斩杀蜘蛛。下一刻,轰然声响起,林樾倒在地面,仿佛碎落的精致瓷器。
薄薄皮肉再裹不住这身骨骼脏腑。
场面零乱。
徐昭冷汗涔涔,小心迈过地面的障碍物,去够自己的背包。眼神不敢落向地面,林樾没有半块好皮肉,像是被捣烂的果子,她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喉咙里的尖叫排成排,但扫过林樾朦胧的泪眼,又将恐惧颤抖咽进去。
“没事的……背包里有药,我这就去拿。”
地面忽然挡过来一截莹白如玉的胳膊,手指根根攥住她的衣角,徐昭停住脚步,迟疑垂眸,望向少年破碎却仍旧精致美丽的上半身,不解他的用意。
林樾向来温柔懂事,因病弱,极少接触到同龄人,更别提年轻女孩,这是他头一次,带着点固执和不容抗拒的力气,扯住女孩子的衣角。眼神恍惚,间或飘来徐昭在屋顶破口探出脑袋的那幕,宛若日光灿灿夺目。
“我不明白。”
长睫眨动,带出点点泪花。林樾努力撑着半身,烂泥般的蜘蛛下肢拖拽身后,血液哗啦啦流出。徐昭真怕他眨眼间就咽气,弯腰凑近他,皱眉询问:“……很疼是吗?你说你不明白,我快要被你的话搞糊涂了……你想说什么待会再提,背包里带着你平时喝的药,还有止血消毒的。”
她说:“先把你的伤口止住血才行。”
虽然不确定他还能不能活。但既然带来药草,总得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争取一把。
但是看林樾的样子,希望很渺茫。
林樾咳嗽两声,带出更多的泪花。那种眼神,要徐昭想起路边遇见的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可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另一条鲜活可爱的生命。
她轻扫眼林樾的伤口,像是疼得是她,忍不住打个颤。最在乎生命的应该是自己,他自己都不心疼着急,她是外人没有用。索性蹲下身,由着他扯着衣角:“你想说什么。”
“我不明白,”林樾垂眸,盯着可怖狰狞的蜘蛛步足,落在上面的疼是实实在在的,尽管他不愿承认,可现实就是他此刻变成怪物的模样,丑陋邪恶的蜘蛛。
内心悲痛瞬息,他转而抬眼,紧紧盯着徐昭。
“我和你并不相识。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我甚至还险些杀死过你。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蜘蛛很可能会伤害到你,还可能被它夺去生命,你应该离开这里,不回来的。”
徐昭嗯了声以做回应。抓着她衣角的手微微用力,像是要把衣服攥破,她轻扫了眼,不在意,问他:“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救你?”
林樾没回答。眼神胶着在她脸上。
徐昭微微扬眉:“我想救便救,需要什么理由?”
蜘蛛10
徐昭不喜镇子的居民, 包括表面慈祥和善的镇长。这样说过于绝对,但目前为止,她没有遇见要她觉得舒服的人。他们看她的眼神混浊阴暗, 像在臭水沟里滚了圈似的。
林樾不同。虽然他有怪异恐怖的蜘蛛半身……至今徐昭没敢仔细观察过, 他眼神澄澈明亮,偶尔含着泪珠。最重要的是,他那日交给她蛛网, 别无所求。只要她平安回到旅馆。
徐昭皱眉,盯着血泊里飘荡的碎屑, 咽口唾沫。移开目光,盯着还算干净的墙壁。
“确切说我们确实是陌生人。但是看到你遇到危险,况且是在我有能力施加援手的时候,我想救便救了。再说,那些蜘蛛并没有想象中可怕, 外强中干。外壳跟脆皮似的,一戳就破, 倒是前面的两根爪子和牙齿有点难办。”
她垂头,林樾固执地盯着他,那根根紧攥着她衣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咬着唇,似乎在忍疼。
是啊,怎么可能不疼?他的身体都快要碎掉了。
看在他快要死掉的份上。徐昭心软,想着说点好话安慰他。他此刻的样子可真可怜, 像是受尽欺负却无处诉说的苦命人。
徐昭的手指蜷起来。想起昨日发生的那件事情, 林樾在她提起镇民的时候, 骤然露出的悲伤表情。
或许在林樾和蜘蛛战斗的时候, 那些被他保护在身后的镇民抛弃他?这是徐昭能够想到的最残忍的事情。
她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要你变成这副样子,但你起码活下来, 还保留人类的意识。那就好好活下去,不要自暴自弃……被蜘蛛咬很疼吧?要是想死,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林樾:“不疼。”
徐昭微微挑眉。不信他的鬼话。要是真不疼的话,那他的眼眶怎么红彤彤的?脸颊本就白,两道莹亮的泪痕格外显眼。尤其那双被水雾浸染过的眸子,此刻凝视她都仿佛有泪珠滚动。
徐昭瞥眼他破败的躯体,露出不忍心的表情:“现在说死啊活啊的已经晚了。看在你昨天帮我的份上,有什么心愿没有达成的?在我能力范围内,说不定可以帮你。”
林樾张张嘴,伤口很疼,流出的血液变凉。他躺着冰凉粘腻的血泊中,用干净的手指紧紧攥住徐昭的衣角,连他都忘记手指还黏在上面,不舍得松开。
手肘撑着地面,不经意地靠近她。
“我……我没死。”
“嗯。”
是还没有死,但是快了不是吗?
徐昭看眼背包,包里有药,她还是想挣扎一把。林樾都能和蜘蛛结合成怪异的半人半蛛的样子,其他人被蜘蛛拖走却只能沦为食物。说不定他还能救过来。
她伸手够背包。
成功勾着带子拖到身边。林樾不知何时松开手指,仰面躺在地上。或许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吧。徐昭加快动作,翻出带来的药品。扫了眼林樾血流不止的腹部。
徐昭拿出团干净纱布:“……把血止住,再这么流下去你就死掉了。会很疼,你忍着点。”
她不指望林樾回答她。他虚虚地喘着气,黑亮眼珠带着茫然,睫毛眨动的瞬间,眼神微微动了动,在徐昭将团成团的纱布按在他的伤口处的时候,蓦地哼出声。
手下的动作忽然一僵。徐昭只觉得触碰到他血口的手指变得僵硬。林樾是很漂亮的少年,从脸到胸膛,精致得仿佛精心雕琢的画作。就连被汗水打湿的碎发,都以漂亮诱人的形态,贴着他的额头两侧,露出的光洁额头,两颗黑曜石般的单眼静静注视她。
“要是疼得话告诉我,我轻点。”
林樾咬着唇:“……嗯。”
他应该跟她说声谢谢的,可是腹部传来的痛意,竟然要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明明被蜘蛛螯牙贯穿的时候,他是很能忍疼的。偏偏到了这人的手底,却连这点痛都接受不了。
死死咬着唇,却还是泄露申吟。
徐昭没有医学知识,更没有处理这种大型伤口的经验。但眼下除却她没有人可以帮忙,只能赶鸭子上架,纱布按住血口。找不到多余的纱布,她脱掉外衣,绑在他的腰间。
手腕不经意地触碰到步足分布的刚毛,竟然是柔软的触感。她带着点局促地扫眼林樾,他没发现,闭着眼睛仿佛睡去。
天色沉黑。林樾侧躺在地面,安静睡觉。或许是疼得昏过去。徐昭望眼外面。自从昨晚她砍杀蜘蛛后,镇子居民看她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仇恨,赵春红几次在隔壁指桑骂槐,说她是煞星是带来灾厄的罪人。哭诉自己命不好,旅馆被煞星夺占。
徐昭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想不通杀死几只蜘蛛而已,至于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