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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子真大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可是偏要往危墙下站,就是赌我这堵墙不会塌么?”
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也不需要他回答。
段胥突然迈步,他向前走去穿过贺思慕的身体,他对他的部下们说道:“我们该去收个尾了。”
他的身体与她的魂魄交错的刹那,她怀里的明珠突然开始震颤,那种不同寻常的震颤令贺思慕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段胥的身姿在士兵之间,在漫天魂火里留下一个黑色的剪影。
——思慕,姨母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看这个明珠,它会一直追随你的魂魄,你可以随时用它联络我。待我死后,你也可以用它来联络我的血脉。
——这里面还有一个特别的咒文。你不是问我做人是什么感觉么?这个咒文可以让你从结咒人那里借用五感。若它遇到了能承受和你连结的人,自然会告诉你的。
她姨母的声音仿佛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时光在她耳边响起。
能够和她结咒的人。
能够让她借用五感的人。
三百年里都没有出现过的人。
段胥,段舜息。
贺思慕看着段胥远去的背影,那背影模模糊糊融入夜色中,没入回忆的阴影里。回忆里她的父亲母亲,姨父姨母都尚在人世,一切安好。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颗明珠里存放的,是她原以为已经遗忘的愿望。
恶鬼方昌去找贺思慕复命时,他们的鬼王大人正在朔州富商舒适的房间内,挑着灯花,撑着下巴发呆。她的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们的鬼王大人虽然年纪轻轻,总是高深莫测,令人畏惧。
看见他来了,贺思慕的目光幽幽一转,漫不经心道:“你来做什么?”
“回禀王上,邵音音已被处死,关淮大人已经受罚。但臣下包庇邵音音亦是有罪,特来复命领罪。”方昌跪在地上,俯首叩拜。
“关淮要你来的吧,那个老滑头。你是他的下属,怎么还要我来罚?”贺思慕瞥了方昌一眼,便看见他撑在地上紧握成拳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大而颤抖。
她沉默了一下,便有些无趣地笑起来,说道:“怎么,你很不服气?”
方昌咬咬牙,抬起眼来看向贺思慕。他心中翻滚着太多不平,终究是无法忍耐。
“王上,臣下只是觉得您太过偏袒生者……音音原本就是由对孩童的执念而化恶鬼,天性渴望孩童。您让她不可对十岁以下孩童出手,这根本不可能。恶鬼狩猎活人,便如活人烹羊宰牛,难道不是天性使然,天经地义吗?您为何要横加诸多限制条件,这根本没有道理。”
一身书生打扮的年轻恶鬼,颇有种以身抗命,大义凛然的姿态。
贺思慕听着他的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她站起来俯下身看着跪着的方昌:“道理?我难倒是因为道理讲得好,你们才服我做鬼王的吗?”
她腰间的鬼王灯忽然大亮,方昌身上猝然燃起熊熊鬼火,他惊叫一声,挥舞四肢拚命挣扎着翻滚着,却无济于事。
贺思慕蹲下来看着在地上翻滚的方昌,慢慢地说:“气愤么?绝望么?凭什么我能这样折辱你,摧残你,把你捏在手里肆意玩弄?”
她打了一个响指,鬼火骤然熄灭,方昌伏在地上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着。贺思慕抬起他的下巴,望着他愤恨又恐惧的眼睛,嫣然一笑。
“被你杀死的那些活人,死前也是这么想的。”
方昌怔了怔。
贺思慕松开手,漫不经心道:“天经地义?什么是天经地义,对你有利的便是天经地义?”
“恶鬼怀有这世上最强烈的欲望。姜艾爱财,晏柯恋权,关淮贪生,而你生前屡试不第,渴求功名。恶鬼若无法度,欲望若无限制,便是这世上最不可见底的深渊。”
方昌沉默了许久,伏在地上道:“是方昌短见了。”
贺思慕回过身去走到桌边,轻巧地坐下拿起茶杯,在手里慢慢地晃着。她不知他这服从有几分真假,不过她一贯也不是个以德服人的君主。
贺思慕摩挲了茶杯一会儿,突然问道:“方昌,你死了多久了?”
方昌愣了愣,答道:“启禀王上,五百多年了。”
“还记得活着是什么感觉么?比做鬼如何?”
“活着的感觉……记不太清了。”方昌苦笑了一会儿,道:“对死的感觉倒是深刻。”
“死亡不就是瞬间的事情么?”
“不是,王上。臣看来死亡十分漫长。从臣初次应试不第开始,臣就开始缓慢地死去,死去的速度依次而倍增。我最后死在赶考路上时,那并非死亡的开端,而是死亡的结束。”
贺思慕沉默着,风从窗户的间隙吹进来,吹得灯火摇曳,屋内的光线明明暗暗。
有道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她开口说道:“你走吧,最近别来打扰我。”
方昌行礼,起身离去。
贺思慕从怀里拿出那颗明珠,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想从这颗明珠里看到什么答案似的,她突然笑起来道:“管他呢,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顿了顿,她简短地唤道:“晏柯。”
她右侧一阵青烟飘过,便有个黑衣男子出现在烟雾中。那男子二十七八的模样,身材高大,脸色同方昌一般苍白。他剑眉星目,五官坚毅如刀刻,紧紧抿着唇,看起来不好相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