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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紧张,从他十四岁后真是久违了。
于是第二天段胥精神不大好,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军营里。吴盛六一眼看见段胥就哈哈大笑起来,昂首挺胸而地走到他身边,说道:“将军到底是年纪小,大事临头也会怕得睡不着觉。你放心,今日有我吴盛六打头阵,肯定万无一失。”
吴盛六平时被段胥压製惯了,总算能找到一个机会在他面前逞逞威风,前几日的“这能行得通吗”竟变成了今日的“万无一失”。
这腊八节的第二日,便是他们定下从隐蔽山路去劫粮的日子。
段胥抬起一双精神不济的眼睛看向吴盛六,虽然他一夜未眠与今日劫粮没有半点关系,但他还是顺着吴盛六的意思笑道:“说的是啊,毕竟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若无胆怯之心,何来勇敢之义呢?”
正在吴盛六得了便宜,准备继续逞威风的时候,段胥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吴郎将,你得留在府城。”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吴盛六?”吴盛六气愤了。
“若我回不来,你在城中统领全局,踏白服你,我也放心。城中的情况我已写信告知秦帅,若宇州战场形势缓和,他便会想法调兵来救踏白。”
吴盛六愣了愣,他看看段胥,再看看孟晚,有些艰涩地说:“那……你为何不留在城中,让我们去劫粮便好。”
段胥沉默了一瞬,他拍拍吴盛六的肩膀,笑道:“若劫不到粮而我还在城中,秦帅还会救踏白么?”
“同为大梁效力,秦帅怎么会不救我们?”吴盛六摸不着头脑。
“他自然会救你的踏白,却不会救我的踏白。吴郎将啊,听我一句话,你这脾气可别想不开去做京官,如今的党争可真是水深火热,去了就是掉进油锅。”
段胥回过身去拿自己的头盔。吴盛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的感慨:“这油锅里,自己人可比北岸的敌人还翘首以盼,希望你去死。”
他这语气仿佛是说笑话似的,似真似假。
吴郎将愣愣的,隻觉得自己又被这毛头小子压住了气势,可这小子嘴里的话太高深又悲凉,让他一时间无法回话。
他见段胥点了韩令秋和他的八百人马,神色平静自若从营帐中走出去。他突然想,这还是不满二十岁的一个少年,比他足足小了近十岁。
怎么他娘的有种被这小子保护了的感觉?
现身
在黑暗幽长的山道中,段胥与韩令秋带兵疾行而过,朝着呼兰军后方运粮的必经之地而去。
山路阴暗潮湿,地面也容易打滑,但段胥的步子仍然很快,而且已经是压抑了速度的结果——韩令秋也一样。他点的都是脚程快的士兵,整个队伍如同飞一般。
段胥感觉到身后屡屡投来的目光,悠悠地说:“我困乏得很,韩校尉要同我说两句话,让我提提精神么?”
韩令秋呐呐道没有,但是他浑身紧张的僵硬状态,段胥感觉得清清楚楚。段胥回头无奈道:“你莫不是还担心我是奸细,一会儿把你们丢给胡契人,叫你们有去无回?”
“末将……并无此意。”
“不过韩校尉原是从丹支来的,若是归降了胡契人便是如鱼得水,岂不是更快哉?”
段胥将这顶大逆不道的帽子给韩令秋扣下去,韩令秋自然是不接的,立刻将这顶帽子掀起来。
“我从未向吴郎将或踏白隐藏我的来处,我已不记得在丹支的种种。从我被汉人夫妇所救来到大梁时,便已经是大梁人。”
“你只是不记得而已,倘若你在丹支尚有妻儿或父母兄弟,你还能了无牵挂地说你是大梁人吗?”段胥利索地再将这顶帽子给他扣了回去。
韩令秋沉默了一瞬,奋力挣扎道:“将军,我来大梁时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妻儿,他浑身的新伤旧伤,也不像是有父母疼的样子。
“便没有亲人,若你从前同何嫣似的与胡契人十分要好,或者干脆死心塌地信任他们,为他们做事呢?”段胥紧追不放。
“从前的事我不想想起来,隻当过去的我是死了。”
“如果有天你想起来了,要如何?”
“那也是别人的人生了,不是韩令秋的。”韩令秋终于一举甩掉段胥扣来的帽子。
他并没有注意到,原本是他在怀疑段胥,却被段胥反客为主,变成了他自证清白的辩论。
段胥爽朗地笑起来,也不再追问,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轻松地说:“别紧张,我就是想同你亲近些,多说些话罢了。”
……还从没见过用这种话题来亲近的。
他们这么小声交谈着疾行,不多时山路便看到了尽头,光线亮了起来。山路的尽头有些生了青苔的巨大石头,隐匿在石头之后往下看,便能看见山下歪歪扭扭的官道。
这官道确实有些磕碜,看起来年久失修,怕不是前朝留下来的,到现在也没有翻新过,丹支夺了这江山却似乎懒得好好管理。
段胥带兵隐匿在巨石之后,令斥候前去探查情况,他吩咐士兵排好阵型,待队伍来到山下,他先将队长射杀。队长身死后便先以弓箭手将敌人击倒十之七八,再从左翼向下衝垮敌人车队。
“目标是粮车,不要恋战。”段胥再三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