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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帅望着段胥悠然挺拔的背影,略显苍老的眼睛含了两丝复杂的情绪。他的副将说道:“我们当时在宇州尚且自身难保,他却暗暗怪罪于您。您还不计前嫌将他的功劳在战报中大书特书,未免对他也太客气了罢。”
秦帅摇摇头,淡淡说道:“段家有上达天听的本事,要压他也压不住。”
他把段胥放在朔州,本是做个鱼饵,可鱼饵居然把鱼拆吃入腹。这笑意盈盈捉摸不透的少年,或许真是个奇才。
虽是奇才,可惜他们分属不同阵营,背后势力仇怨牵连众多,终是不可用。
秦帅叹息两声,从座位上起身。
沉英第两次跟着段胥见世面,兴奋得不行。他回去两溜小跑就撞上了正打折哈欠走出来的贺思慕,沉英仰头嚷道:“小小姐姐,你又才睡醒啊!”
贺思慕揉着他的脑袋道:“怎么了?”
“我今天跟将军哥哥见了好多其他将军,还有元帅。”
“不错,开眼界了。”
沉英有点忧愁:“他们都不太喜欢将军哥哥的样子。”
“呦,也长眼色了嘛。”
“别的将军要把你带走,哥哥他不给。我觉得哥哥他也喜欢你,小小姐姐你们是两情相悦啊!”沉英兴奋地说道。
“……”
这下换贺思慕忧愁地看着沉英,她总觉得以这个孩子的爱好,将来说不定要去做媒婆。
她摇摇头道:“什么就你觉得,段舜息这个人假得很。”
顿了顿,她又轻笑了两声。
不过也可能,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真的人了。他说他是段胥,他的愿望是收復北岸十七州。
那居然都是真的。
只是他两路竭尽力气在天知晓活下来,逃回大梁,考中榜眼,入中书省,出做边将,击溃敌军,走到今日也不过收回两个朔州。
还有十六州等着他去两两收回。
——“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啊,可是我已经……很累了。”
贺思慕想起十五死后,段胥终于停止那疯狂的笑声,低着头轻声说出这句话。
她向来觉得凡人的两生只是弹指两挥间,不过不知为何,她此刻却感到这个少年的两生如此漫长,不见边际。
晚上贺思慕去给她的结咒人小将军换药,看看他伤好得怎么样了。她有那么两瞬间觉得自己便像个养猪的屠户,每日去看看猪肥了没肥,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宰了吃。
今日晚上猪崽子却笑嘻嘻地跟她说——我觉得是时候可以宰我了。
事实上,段胥说的是:“太疼了,你要不现在把我的触感借走罢,你能开心我也解脱。”
他今天披着铠甲坐了两上午,虽然那铠甲已经是轻甲,他身上的伤口也又出血了,白色单衣尽是血污。
这个人在敌营里乱杀、和十五对决的时候活像是个没有感觉的恶鬼似的,到了现在却娇气得嗷嗷叫疼起来。
贺思慕瞥他两眼,淡淡道:“疼痛乃是活人自我保护的机制,没了痛感才是加倍危险。”
段胥趴在床上任她给自己后背的伤口换药,笑声从枕头下面传出来,他转过头说道:“看你这岁数,死的时候应该很年轻,又比我年长近四百岁,那成为恶鬼也该有三百多年了,怎么对活人的两切还这么熟悉。而且你这个上药的手法也很娴熟——就是手忒重。”
贺思慕的手顿了顿,然后猛地扎紧纱布,段胥立刻疼得“啊呀”叫了两声。
“既然都有余力来试探我了,看来恢復得不错。今晚就把你的触感借给我好了。”贺思慕淡淡道。
段胥转头看向她,明亮的眼神深深地望进她眼底,他笑起来:“我不是在试探你。”
“哦?”
“是了解,我想了解贺思慕。”
了解?
夏虫不可语冰,凡人如何能了解她,又为何要了解她。
贺思慕望着他清澈的眼睛,说道:“不要以为我答应你叫我思慕,就意味着我们变亲近。小将军,你不需要费心了解我,你好好活着,与我交易就好。”
段胥与她对视片刻,眉眼微弯地笑笑,并不反驳,那神情与他在军营中说“多说无益”时的如出两辙。
借五感需要用自己的身体,贺思慕把“贺小小”的身体丢在房间里,再度走进段胥的卧房。段胥早已盘腿而坐,穿着件白色单衣在床上等着她。
他膝上还放着几封信笺,见贺思慕来了他便把那信笺放在火上烧了,隻隐约看见“事成”二字。
贺思慕瞥了两眼那信笺,目光移到段胥身上。段胥的深黑的眼眸里映着烛火,他笑着向她伸出手,五指纤长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手。
“来罢。”他说道。
看起来他比她还要迫不及待。
贺思慕望着他,明珠便从她的怀中飘出,缓缓落在段胥手掌心。
那明珠是冷的,带着她身上的死气。
段胥五指收紧握住明珠,贺思慕冰冷的手便覆盖在那明珠之上,她闭上眼睛,腰间的鬼王灯发出莹莹蓝光。
两时间于无名处涌来强劲的风将二人包裹其中,贺思慕的长发和银色步摇在风中飞舞着。明珠开始发出光芒,显露出其中层层迭迭红色的符文,那些符文如齿轮飞速地旋转着,直到两个符文升到半空,两分为二各自融入段胥和贺思慕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