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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夫人认真端详着段胥,问道:“你这些日子在战场上……可有受伤?”
“有些小伤,大约是因为母亲日日诵经祈福,终究是有惊无险,逢凶化吉。”
段夫人点点头,她的手还握着沉英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需要这个陌生的孩子帮忙缓解心中的紧张。阳光无声地透过窗户落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供奉的香发出袅袅白烟,一时间十分安静。
段胥沉默片刻,便笑出声来,他天真无邪道:“母亲怎么每次见我都这么拘谨,静元都要疑心我们之间有嫌隙了。”
段夫人怔了怔,她有些慌乱地低下眼眸又抬起来,犹豫着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些年一直没能为你做些什么,心中有愧。毕竟……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也没能在你身边。”
她意有所指,仿佛是在说那消失的七年。
“母亲多想了,在这件事上我对您从无怨愤。”
“就是因为你对我没有怨愤,我心里才更加觉得不好受,觉得无颜面对你。”段夫人长叹一声。她想了一会儿,说道:“过几日我要去城外金安寺祈福,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段胥轻描淡写道:“母亲知道我不喜欢这些地方,既然心不诚还是不要踏入佛门净地了。还是像往常一样让静元陪您去罢,您也很喜欢她陪在身边,不是么?”
虽然自己的提议被段胥拒绝了,段夫人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没话找话道:“静元这么活泼的性子,居然也能静下心来礼佛,大约真是与佛祖有缘。”
段胥忍不住轻笑了几声,段夫人露出不解的神情。他便解释道:“小妹哪里是与佛祖有缘,她只是因为太喜欢您了,想得到您的目光和陪伴。您一直在佛堂里待着,她为了和您待在一起也就一直往佛堂跑,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能与您渐渐亲近起来。”
段夫人有些赧然,段胥接着仿佛玩笑般说:“我小时候就是太别扭了,从来也不去佛堂,一直想着或许有一天您会从佛堂里走出来,来到我的身边。谁知还没等到您,我就先走了。”
“胥儿……我……我只是……”
“母亲拜佛自然是为了全家安康,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段胥并没有等段夫人解释,便已经善解人意地帮她想好了托辞。段夫人怔了怔,捏紧了手里的佛珠,神色更加黯然。
段胥牵着沉英从佛堂出来,转了一个转角之后便停下步子。沉英捏着他的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他的段胥哥哥脸上还有些大病初愈的疲态,神色淡淡,穿着一身玄青色的衣衫,看起来沉静又不可琢磨。
段胥突然转过头,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我小时候真希望,她能像刚刚给你擦泪一样给我擦擦眼泪。不过仔细一想,我都没有在她面前哭过。再仔细想想,翻遍前生,自记事起竟不知有何时是最需要他们的。”
沉英有些迷惑,他摇了摇段胥的手说道:“他们对你不好吗?你讨厌他们吗?”
段胥摇摇头,他低头望着沉英,说道:“我不恨他们,其实我很理解他们,或许仍然爱他们。”
只是时至今日,再也不需要也不会指望他们了。
避雨
从段胥记事起母亲便是佛堂里那个清瘦的身影,终日与经书木鱼香灰为伴。听说之前母亲虽然信佛,但远没有这么痴迷和虔诚,也不知怎么从他三岁开始之后几乎全身心地投入了佛法中。后来他知道母亲曾有未婚夫的事情,便发现那几年正好是父亲重查旧案,替母亲曾经的未婚夫平反的时期。
她活在这个世上,有夫有儿女,却是别人的未亡人。她那般虔诚真的是为全家安康祈福,还是为了她那含冤而死的爱人呢?
他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恍然大悟,从前他觉得母亲性子冷淡,大约是根本不会爱人。原来她是会的,她有一腔热烈深沉的爱意,只是没有给他而已。那一段年少的爱恋似乎燃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再也分不出一丝一毫的精力再给别人,她在这世上所做的事情合乎礼法规规矩矩,只是为了不让别人打扰她继续怀念那个人。
她说她对他愧疚,他相信她是愧疚的,却也不相信她是真的愧疚。她的愧疚大约就是逃避他,远离他,面对佛祖为他祈福,把他抛在身后。
这种愧疚是一种并不打算改变,将要一直辜负下去的愧疚。
他的父亲和母亲,一个对他太不客气,一个对他太客气;一个对爱情不以为意,一个把爱情当成人生的全部。他觉得这并不正常,却不知道正常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以至于他现在爱上了一个人,也无法从他们这里获取任何慰藉与帮助。
沉英在他身边愁眉苦脸地思索了许久,才低声说:“要是小小姐姐在就好了。”
“为什么?”段胥笑道。
沉英认真地说:“她一定会好好地安慰你,你就不会这么难过。”
段胥低下眼眸,他依然笑着,轻声说道:“还好,我也没有多难过。”
不过他也希望她能来到这里。
就像他小时候倔强地希望,他的母亲能自己从佛堂里走出来一样。
没过两天段胥便送母亲和段静元出城去金安寺。段静元很会撒娇,缠着和母亲挤到了一个轿子里。段胥骑着马在轿子边,便看见轿子的窗帘被掀开,段静元一脸娇俏笑意趴在窗户上,说道:“三哥啊,我看父亲给你挑的姑娘们都不大好看,配不上我惊才绝艳的三哥。今日去庙里我便帮你求个姻缘如何?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