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父皇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那些慈爱,那些偏宠都这样清晰。
还有陌生的、手握兵权的男人,拥着他的母后。也是这样清晰。
那是他亲眼见过,那是他与错愕的二人面对面相望。还有翌日身亡的、当时他身后跟随的那名大臣。那些面孔,怎么还是这么清晰。
所以刚才,他那样质问他的母后,她的耳光明明可以落下,却终还是理亏地放下。
他多希望那双凤目里不是愧疚,而是磊落无畏。
他多希望。
自与戚延成婚后,温夏已经整整一年未再见到过母亲与大哥哥。
她实在高兴,可又害怕母亲与哥哥见着她如今的模样会难过,特宣了太医来请脉。
女医面露难色:“奇怪,娘娘眼内被灼伤的地方已见愈合,该是能辨清晰才对。”
“可本宫看东西还是雾蒙蒙的,只能瞧清一团影。”
香砂又去传唤了几名太医,几人一番诊断,是思虑过重压迫经脉所致。
赶在母亲到来前,太医为温夏一番施针,虽入眼仍是看不清,但那人影轮廓总算稍微近了些许。
温夏不要宫人的搀扶,在殿中练习走路与对视。
白蔻与香砂已经尽量搬走了一应障碍物,温夏还是两次被绊倒,雪白手肘上留下破皮的擦伤。
不过这点疼和能见到亲人的快乐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温夏正练习着呆会儿见到母亲和哥哥时的样子,让香砂从门外进来。
她起身相迎,如今睁眼已不会再畏光。
望着目中那团人影,凭感觉凝望对方双眼,她上前握住对方手腕喊一声“母亲,哥哥”。
又道:“我这样演得像吗?”
白蔻在旁观摩:“娘娘,全无破绽了,夫人与将军看见必会放下心来。”
温夏松口气,今日特意妆扮,轻扑胭脂的双腮如三月桃花,粉润气色掩盖住了往日病容。
内侍著文小跑着进殿来:“娘娘娘娘,夫人与大将军来了!”
温夏霍然起身,疾步间撞到扶手椅,忙停稳回神,轻拢海棠烟罗宽袖,扶了扶髻上珠钗,深吸口气。
收敛稳妥,已见门口两道人影,在一片雾霭般的世界里格外亲切。
明明很是激动感怀,只想冲进母亲与哥哥怀里,但她如今已嫁作人妇,也是一国之母,应守规矩。
静立原地,温夏红唇凝笑,一双温柔杏眸像先前排演过的那般,凝望人影中面孔的方向。
“臣妇温许氏拜见皇后娘娘。”
“臣温斯立拜见皇后娘娘。”
“娘亲,哥哥!快起身,不必见此大礼。”温夏扶住躬身行礼的二人,紧紧牵住二人的手。
殿中妇人年轻美态,只唇形与温夏有几分像,温夏的模样更像父亲。
许映如目中含泪,捧着温夏脸颊,温柔又疼惜地端详这双杏眼。
“娘亲,你别哭了。”虽然看不见,可温夏也知晓许映如定是会落泪。
她绽起笑,唇颊漾开清浅梨涡:“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能看清娘亲了。”
温夏身前,挺拔的男儿英姿勃然,面目刚毅硬朗。
他漆黑双目一直紧蹙,眸底是疼惜与这一路难掩的怒意。
“夏夏,大哥来晚了。”
温斯立紧抿着唇,多年沙场舔血,他一身凌厉锐气,虽容貌丰伟英俊,武将的气场却让人又寒又惧。
只有温夏不怕他。
小时候她与三哥哥做错事,总是大哥为他们兜底,永远护在她身前。
听着沉稳亲切的声音,温夏双眼酸胀,想起童年无忧无虑的许多回忆。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人啊不要成年,还是没有烦恼的孩提时代。
一声“娘亲,大哥”带着委屈的鼻音逸出口,温夏的眼泪也涌下。
她与许映如紧紧相拥。
一旁,温斯立粗粝手掌像小时候那般轻拍温夏单薄肩膀,而垂于窄袖中的那只手则紧紧攥成了拳。妹妹被欺负成这样,他做兄长的真恨不得带兵杀进宫。
一番依偎,温夏擦掉眼泪,抿着清浅笑意安慰许映如:“娘亲,不哭了,你看女儿的眼睛都能看清了。您与大哥快坐。”
拉着许映如的手,温夏依照方才与香砂的排练,顺利走到扶手椅前落座,一路通畅,没有露馅。
“夏夏,都是娘无用,让你受这诸多委屈。”
温夏摇摇头,紧握着母亲的手。
温斯立在旁聆听她们母女对话。三个哥哥中,他一向是话最少的,但出口必都是重要的言语。
他等她们母女聊完才屏退宫人,嗓音低沉:“夏夏,你可愿离开皇宫,离开这凤座?”
温夏愣住。
“大哥,我不太明白?”
“为兄是说,温家绝不会委屈你,只要你想,哥哥们就算拼尽性命也要救你出这火坑。”温斯立说,他来之前已经筹备好车马军队。
温夏霎时惊住,忙朝视线里的人影摸去,握住温斯立手臂,急切道“不可”。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别说胜算多少了,若是输了,就算是太后也无法保他们温家。
而且她清楚戚延绝不是一个昏君,他只是素来逆反。
她幼时被宋家千金卖到青楼那回,戚延抄了宋氏满门。
可他当时并没有利用太子身份去定罪,而是在那一个月里调查宋氏以权谋私的罪证,拿出证据给宋氏致命一击。让其即便亮上家族那块免死金牌,也再翻不了身。
还有戚延刚登基那一年,朝中多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意图篡权。
几个皇子亲王却在一载之内不是死的死,便是疯的疯。
尤其是先帝长子荣王,此人受群臣敬仰,在外谦儒雅正,只有温夏知晓那是他伪善的面目。
她那年不过十四岁,刚从边关再次回到宫中,偶遇荣王。
荣王不知她身份,那双眼□□灼热,男人充满攻击的眼神久久落在她身上,直接上前问她是哪家的女儿,并道“本王许你侧妃之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苍南殿乃吾居所,去本王那处歇个脚吧。”
不等她回答,他的人便前后左右围上。
那时她惊吓失措,退无可退时脱口道:“我是太子妃。”
荣王才悻悻收手放了她。
这事温夏谁都没有告诉,包括可以为她撑腰的太后,当时不愿再生事端。
就是这样一个外人眼中都敬重的谦和亲王,在争夺皇位时疯了,如今都还有太监传“荣王总是疯言疯语,又见到会飞的鬼啦”。
温夏知晓,这普天之下是没有鬼的。
如果非要有,那这只会飞的鬼就是戚延。
他绝不是朝臣以为的那样昏庸无道,暴戾无脑。
就算哥哥们手握这天下半壁兵权,这也是殊死一搏的事,温夏绝不会用家人的性命去全一己之私。
“哥哥,你切不可再说此话。”温夏微微一顿,压低软糯的嗓音轻声说道:“哥哥,我怀疑皇上武艺高强,你切不可惹恼他啊。”
温斯立一抬眼,扫过殿中并无耳目,沉声问道:“何出此言,你亲眼见过?”毕竟他们举朝都不知道当今皇上还会武艺。
温夏微晒:“我猜的。”她也拿不出证据。
她只是听过说书的讲,民间有一位十分厉害的高手,总爱戴个吓人的鬼脸面具跟人打架比武,每次赢了都要倏一下飞到人家面前,